可……兄长还没有找回来,万一他已遭遇不测,父亲就只剩她一人了,若连她也死了,父亲又该怎么办?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精神恍惚间,荣姑姑已招进侍女,把青狄和花穗儿强行带了出去。
萧煜倒无?意同谢润算什么账,他与音晚之间的事,也向来不喜旁人干涉,哪怕这人是音晚的父亲。
此番,是谢润主动找上门的。
他将严西舟安置好,又回了趟小别山。
自那日他们去过,听过那郎中的故事,谢润便觉蹊跷。可当时要照顾音晚,未来得及细理,回去思忖后,再去,果真看出些门道。
“据陆攸所说,他们应当是苦战后歇息了几个时辰,兰亭趁他们睡着偷偷离去的,未走几步便遇上了黑衣人。”
谢润停顿下,看向萧煜。
萧煜转动着白玉扳指,思绪顿时清明:“那些黑衣人在大战后一直守在那里,没走。”
谢润道:“若是没走,那为何不直接攻进山洞?山洞到兰亭遇袭的地方并不远,他们既守在那里,定然知道人是躲在山洞里的,一群疲惫伤兵,能经得起攻袭吗?”
“看起来他们是不愿意与陆攸再正面冲突,只想要兰亭的命。”
“这又说明什么呢?”
萧煜目中精光内蕴,转动扳指的手一顿,道:“陆攸认识他们,他们怕被认出来。”
谢润道:“这可就微妙了。淮王殿下派了一拨心腹去救兰亭,却同时出来一拨人要杀兰亭。这两拨人还是认识的。”
萧煜容色骤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润抚平袖上褶皱,漫然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殿下。世人皆有私心,谢家有,旁人未必就没有。昭德太子敦厚良善,可不见得凡与他有关的人都当得起这四个字。”
萧煜凉声道:“那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可你现在扣着我?的女儿不放!”谢润拍案而起,温儒的面容因怒气而扭曲:“伯暄是什么来历,音晚看不明白,可我一清二楚。你把自己打扮成个情种,是想让音晚给你生?个儿子?这儿子要是生出来便是你的嫡子,若将来淮王殿下承蒙天恩,得继大统,那位子是该传给长子还是嫡子?”
谢润和萧煜都是世间顶聪明的人,彼此一点即通,心照不宣。
兰亭出事的时候,嘉猷门之变已经发生?,大局已定,他是死是活根本无碍。既然不是冲着谢家,那便是冲着他这个人而来。
兰亭除了有个做淮王妃的妹妹,身上又还有什么厉害关系呢?
只要兰亭一死,这笔账定然是要算在萧煜头上的,那音晚和萧煜就会彻底翻脸。
只要翻了脸,暂且就生不出什么嫡子了。
善阳帝一驾崩,萧煜至少一年内不能娶妻。等过了丧期,各项事宜筹备下去,待新人进门,嫡子降生?,没有三四年是不成的。到那时,只怕伯暄的位子早就坐稳了。
萧煜向来尖牙利齿,未曾在言语上落过下风,此刻却语噎,只抿着薄唇,一脸冷怒瞪着谢润。
谢润几时怕过他?
“您要是愿意,就把自己手底下那些昭德旧部挨着查一遍,季昇、乌梁海、慕骞、陈桓……要是不愿意,把女儿还给我?,我?把她送走。”
萧煜蔑然瞥他一眼,猛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枚白玉髓坠子还静静睡在他的袖子里。
萧煜隔着袖缎摸了摸,心不住下沉。去搜绸布庄的都有谁来着?
慕骞,乌梁海——对了,他曾让陈桓盯着谢润,那个绸布庄有蹊跷的消息就是陈桓递上来的。
可他们怎么会拿到音晚的贴身物件?
萧煜及时止住思绪,斜睨谢润。
也不能全信他的话,这个人素来狡诈,谁知是不是有心离间来了,若要叫他得逞,岂不荒谬。
小别山他得亲自去一趟,那些人他也得亲自盘问。
但,万一,他冤枉了晚晚。
萧煜霍得站起来,唤进望春:“把中殿的锁打开,不要关着王妃了,让荣姑姑好生照顾她……”
话音未落,谢润和內侍同时奔过来。
谢润怒气凛然:“你对晚晚做什么了?”
內侍涕泪哀戚:“殿下,您快进宫吧,太医齐聚宣室殿,陛下……陛下怕是不行了。”
噩耗若惊天霹雳,令萧煜再顾不上别的,匆匆收整人马入宫。
积蓄了半月的雨终于落下来,夜幕幽沉,大雨滂沱,浇灌着安睡中的帝都,似要将一切旧尘洗净。
音晚坐在寝殿里,绫帐高挽,透过窗墉看着漫天夜雨,怔怔出神。
子时,一道响彻天地的钟声传来。
本栖靠在檐下打盹的值夜侍女们被惊醒,脚步迭踏,交耳私语。
音晚反倒是冷静的,向后仰了身,靠在枕上,默默看着沉谧夜色被打破,众人惊惶万分,在雨中接连奔走。
她优游自若,如戏外看客。
荣姑姑收起油纸伞进门,脚边落下一滩水渍,还是那副稳重模样,躬身禀道:“皇帝陛下驾崩了。”
天佑十年,四月二十九,善阳帝萧焕驾崩,时年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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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衙十二卫连夜出动,将皇城重重围住,严禁人员出入。
早就驻跸长安的雁山军以极快的速度把守住长安各城门要塞,清肃街衢,占领瞭望台。
而未央宫内,大内官封吉于宣室殿前宣读了传位遗诏。
——朕之七弟萧煜,天纵姿才,甚肖朕躬,仰承天意,着其承继大统,即遵典制持服,咸使闻之。
善阳帝生?前已颁旨迁太子玄祁为雍姜王,举朝皆知,众人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倒未引起骚乱躁动。
自然,也没有人敢躁动。
萧煜调了五千精锐看守在殿前服丧的文武朝臣,严令禁止他们私下走动。同时控制住尚书台,凡来往诏喻文书都得由他亲自过目。
除此之外,萧煜派人把玄祁圈禁在了掖廷,重军看押。下密令:若外间有分毫异动,立即诛杀。
雨下了一整夜,嘈嘈切切,禁卫內侍来往不绝,所?过之处,溅起无数水花。
天明之时,雨停了,深宫也终于渐渐安静。
萧煜这些日子借谢江之手整顿了尚书台,把从前谢润留下的心腹都清理了出去,如今尚书台上下口风一致,竭力恳请淮王于柩前继位,以安山河人心。
萧煜在宫中服丧七日,亲送棺椁入帝陵,便依制举行登基大典。
祭飨宗庙,祀天地诸神,定年号光熹,次年改元。
诏喻天下,册封正妻谢氏为中宫皇后,着礼部定吉期行册封之仪。
世人都知新帝手腕强硬,哪怕京中有些不怀好意的暗流伺机涌动,甫一冒头便被大力弹压下,并未生出什么乱子。
素幡缟巾被撤换下,未央宫恢复如常,瑶台静立,草木扶疏,同旧朝没什么差别。
皇帝死了,日子还得照常过。
只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昭阳殿偏殿走水,烧毁了一些字画摆设,连带着伤了两个宿值的內侍。
昭阳殿历来便是中宫皇后的居所?,善阳帝的原配孙皇后早逝,他便没有再立后,昭阳殿空置已久,向来无事。
宫里渐生?出些流言,此乃不祥之兆,隐约指向新帝那在潜邸的原配正妻。
萧煜素来疑心深重,觉得像是人为,又辨不清是冲他来的,还是冲音晚。暂且推迟了接音晚入宫的时间,派出影卫在宫中暗查。想要等到清扫尽一切暗箭危机,再安安稳稳接音晚入宫。
自那日他和音晚不欢而散,一晃将近一月,两人再未见过。
他忙着清扫政敌,稳定局面,经常连续数日不合眼,深感疲倦之余,更加想她。
想她,却又怕见她。
他不知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定然是的,不然这么久,怎得连书信都不见一封。
好像自他们成亲,便没有过分离这么长时间。萧煜深陷于繁杂政务,有时会莫名怔然发愣,心不知飘到哪里去,等到回过神来时,只觉心底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凄惶难受。
他派人往王府送了许多钗冠珠宝,猫儿眼、鸦青石、祖母绿……还有各种式样质地的披风,熏貂、青绒……他的意思是如披风一般,他会为她遮风雨、御严寒,万般缱绻,千种柔情,尽诉于经纬丝线间,可偏偏如石沉大海,回音微弱,波澜不兴。
內侍带回来的只有寥寥数语:“娘娘说,谢陛下。”
起先萧煜还会追问:“还有吗?”
被泼了几回冷水后,他便不再问了。
这一日,季昇和陈桓先?来禀告崖州旱灾一事。
紧接着慕骞和乌梁海也来了。萧煜刚接伯暄进宫,将他的名?字写?入宗谱,只是这种事情素无?先?例,已有些违制。在定王号上礼部有些异议,提出中宫无子,不宜加封庶子亲王之爵,封个郡王正好。
他们这些人疼伯暄跟眼珠子似的,当即便来抱不平。
萧煜有心病,却分毫未露出来,只一边批着奏折,一边道:“朕心里有数,你们不许闹,若是闹大了,伯暄的身世兜不住,那才是最要命的。”
这是关键,他们当即噤声。
新朝政务繁忙,这一桩事刚论完,便有御史入谒,提出应当早迎皇后入主昭阳殿,以安浮动人心。
萧煜品咂着这年轻御史的用词,颇有些意味:“浮动人心?”
望春禀道:“陛下忙于政事,可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这些日子,京城可热闹了。清河崔氏,京兆韦氏,荆南高氏都以奔国丧之名?送了姑娘入京,各个妙龄花貌,轮番等候着太后召见呢。”
萧煜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想干什么?”
望春道:“京中有传闻,陛下深厌谢皇后,碍于先皇圣旨赐婚,才勉强立她为后。再加上谢氏衰微,被压制许久的各世家有了出头的指望,才想着攀一攀您这高枝。”
萧煜嗤笑:“她们也配。”
他没拿着当回事,刚提笔蘸墨要继续批折子,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外面的动静大吗?”
望春回说:“能不大吗?京中权贵惯好此道,都想着靠裙带一步登天呢。”
萧煜有了些想法,如果动静这么大,那音晚能不能听到呢?如果听到了,她会不会醋?
她如果能为他醋一醋,是不是就能理解当初他缘何会因为一个严西舟而勃然大怒。
这念头辗转生成,还未理出个章程,便有宫女匆匆来报:“陛下,荣姑姑递信进来,说娘娘不见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补偿昨天被锁耽误大家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