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险些把手里搁酒杯的漆盘扔出去?。
她凝着这不解风情的帝王,依依沉默,一双美眸奕然闪亮,本如打磨的宝石一般,顷刻间铺开濛濛水雾,泪水晶莹,蕴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分外惹人怜惜。
萧煜看她,神情甚为关切:“你若眼睛不舒服,便召太医来给你看看,我大?周乃天|朝上邦,断不会怠慢友邦贵使。”
那美人再也站不住,躬身鞠礼:“妾无恙,妾告退。”一阵风似的奔回穆罕尔王身边。
大?殿中人反应各异,幸灾乐祸者有?,失望者有?,一时精彩纷呈。
萧煜淡淡掠了一圈,把数道探究目光压下去?,握住音晚的手,面上依旧端庄肃正,言语却甚是挑逗:“你瞧,你不拿朕当回事,却总有?人想着来勾搭朕,朕可惹人觊觎呢。”
音晚难得没有?横眉冷对,想起刚才?那番闹剧,没忍住轻笑出声。
萧煜看着美人展颜,若云开雾散月光华然,将满殿美姬都衬成了庸脂俗粉,不禁心旌神驰,笑道:“也罢,朕就是个没出息的,若得晚晚一笑,后宫虚掷又如何。”
萧煜一门心思打情骂俏,一旁沉默的谢太后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萧煜握住音晚的手,额间纹络愈深,扬声道:“皇帝陛下年岁不小,膝下却只有?一个庶子,着实太不像回事了,为子嗣计,广充后宫,雨露均洒才?是上策,这也是让列祖列宗安心的事。皇后贤良,应当不会拦着皇帝纳妃吧?”
谢太后真是厉害,把自己?的私心藏得严实,搬出列祖列宗挡着,临了还不忘往音晚身上插根箭。
她要做戏,音晚就陪她做,把手从萧煜掌间抽回来,正要说话,萧煜微拐了下她的胳膊肘,把她挡在身后,歪身朝向?谢太后。
“朕自登基,勤勉谨慎,一刻不敢忘却先祖垂教,却是有?些记性不好,记不得萧家哪一条祖训上写着当了皇帝就得使劲纳嫔妃,倒是有?一条:勿沉湎美色。”
萧煜这个人惯常脸皮厚实,才?刚在清泉寺上践踏了祖训,转过头来就敢说自己?勤勉谨慎,也就仗着没人敢怼他?。
他?装明君孝子有?瘾,一席话把谢太后说得脸色发青,却还要恭恭敬敬地起身朝她施礼,几分愧疚,几分关切:“儿子实在不孝,母后本该颐养天年了,儿子却累得您日日操这么多心,想这么些事,真是不孝,太不孝了。”
谢太后不止脸色发青,气得嘴唇已开始发抖。
大?殿之中安安静静,众人皆屏息垂首,无敢说话的。
萧煜却不给谢太后台阶下,只躬身立在她身前,大?有?古之圣贤倡导的孝感动?天,母亲不说起,他?便不起。
谢太后的唇抖了一会儿,强按捺下怒气,冷瞥了一眼萧煜:“皇帝仁孝,是哀家多管闲事了,哀家身体有?些不适,要去?后殿歇息,这里就留给你吧。”
说罢,由韦浸月搀扶着,谢太后自音晚身前走过,音晚忙跪地恭送。
殿下人皆离席跪地,恭送太后。
谢太后一走,这殿中延续着方才?的安静,众人摸不透皇帝陛下的喜怒,都不敢做出头鸟,加上善阳帝驾崩未满一年,宫中禁止兴丝竹歌舞,更加没有?东西来掩饰尴尬,就这么面面相觑,连交耳低语都不敢了。
始作俑者却无事人似的坐回御座,萧煜重新抓过音晚的手,轻轻揉捏着,目光冷淡地扫了一圈殿中各人,除了穆罕尔王,皆是各皇戚世家里的家眷,多是夫人带着女儿,将女儿打扮得娇艳欲滴,是何心思一眼便知。
他?缓缓道:“朕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你们各家同母后交好,时常进宫陪她说话解闷本是好事。只是,如今尚在国丧,虽不至于?说,先帝驾崩,各世家要如何伤痛欲绝,你们好歹在先帝生前都受过其恩惠提拔,不论尊卑礼仪,单念君臣之情,老老实实在家守几日丧,少些活跃心思,总不是难事吧?”
萧煜不光有?一副俊美面容,还有?一把好嗓子,少年时他?的父皇考察功课,他?曾在御苑里吟诵了一首《凉州词》,气息沉足,音色亢亮,数丈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大?殿虽然宣阔幽深,但?天子清越微含冷意的声音飘散到各个角落,清晰有?力的砸在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心惊之余,暗自交换目光,各有?深意。
传言新帝刻薄冷厉,手段强硬,且与?谢太后芥蒂极深,看来都是真的。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周早已改换了天地,不再是从前善阳帝当政时,君王柔靡,受其母把控,只要巴结好了谢太后,便有?扶摇青云的好前程。
他?们是拜错了山头,惹新帝不快,被警告了。
萧煜懒得再看这些人的嘴脸,拉着音晚起身,要摆驾回宣室殿。
深秋夜凉如水,寒意浸透衣衫,音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紫引递上披风,萧煜接过来亲手给她披上,绕到她身前,低了头极仔细认真地给她系着丝绦带子。
离得这样?近,音晚几乎能?看清萧煜那根根分明的睫毛,柔软垂下,一双秀眸寒气散尽,凝着专注的光,投落到她身上,竟有?些温暖。
他?还是他?,却好像跟在大?殿里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