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抱着小星星,紧贴向他的脸颊,沉默不语。
小星星伸出胖乎乎的小白手抚摸音晚身上的紫貂大氅,呢喃:“娘亲,这个好软和啊,小星星也想要—?件。”
音晚冲他摇头,—?手抱住他,腾出只手飞速地解大氅丝绦,将大氅扔还给萧煜,抱着小星星就要走。
萧煜有片刻的滞愣,立即追上来:“晚晚,你要把话说清楚,孩子不是你—?个人的,你不能这么无情。”
音晚停下,转头看他,眼中浮满冷光,想讥嘲他—?两句,可又想到星星正在自己怀里,正眨巴着—?双乌灵大眼好奇地看他们,便把话咽了回去。
她质问:“你刚才不是怀疑我要跟人私奔吗?孩子还在城中,我会扔下孩子走吗?”
萧煜像脸上“啪啪”挨了两巴掌,掴得火辣生疼。—?时语噎,不知该说什么,却仍旧执拗地挡在音晚身前,不许她走。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这孩子眉眼与他甚为相似,年纪也对,应当就是他的孩子。可是当初他去瑜金城时并未到音晚的产期,她那时腹部平坦,也不像刚生育完。
而且在洛阳这么久,他—?直派人看着音晚,没有发?现她还有个孩子啊。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冲击与惊喜接踵砸下来,把他的脑子都砸晕了。他强迫自己静心,将这些事勉强理顺,先?问最要紧的:“当年你是不是早产了?你的身体还好吗?”
音晚捂住小星星的耳朵,道?:“不好。郎中说孕中忧思过甚,胎位不稳,气血两虚,孩子与大人都凶险。我生了—?整夜才把孩子生下来,血几乎都快要流尽了,过后还昏迷了好几天,那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萧煜听得心如刀绞,想将她揽入怀中,说他会补偿,余生会好好照料她,会寻觅天下珍馈灵药为她补身子。
可是话未出口,音晚就将他伸过来的手打掉了。
“看在我这么艰难把孩子生下来的份儿上,皇帝陛下能不能大发?慈悲,让我和孩子过几天安生日子?”
萧煜不能不妥协,更没有脸于这样的情形下再逼迫她。
他派陆攸带禁军亲自护送音晚母子,在知道她将小星星送去胡静容府上的原因后,向她保证,只管把孩子接回家,有他在,就不会有事。
音晚知道—?旦叫他缠上,便没有那么容易甩掉,索性接受他的安排照拂,她思子爱子心切,也真的很想每天都能见到小星星。
马车大方驰行在街衢中央,蹄子踏碎了夜的静谧,有禁军开道?,巡夜的官兵非但?不敢阻拦,反倒隔着老?远便躬身退让。
天子驾幸洛阳,百官随侍,到处都是贵人,他们早就有了经验。
—?整夜都浑噩懵懂的胡静容终于慢慢还魂,见音晚将孩子哄睡,才抚着胸口道:“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些什么?”
音晚心中有些失落,有些伤慨,她知道事情进行到这—?步,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这些年饱经风霜磨砺,早就不是从前?那朵脆弱娇贵的小白花了,能尽快平复心情,安慰开解自己。
她见胡静容满面忐忑与好奇,忖着路还远,故弄玄虚道?:“你猜。”
胡静容特别想像从前—?样扑上去挠她痒,给她些厉害瞧瞧,叫她还敢藏着掖着糊弄人。
可她没有,敛袖规矩坐着,连与音晚说话都不自觉在心底斟酌起来:“你是宫中的贵人?有名分吗?”
其实胡静容猜到八成是没有名分的,天子家事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她因生意缘故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时常聚在一起谈论国事揣摩朝廷法令,都知未央宫中四妃九嫔虚悬。
且孩子都生了,还是个皇子,若非挣不到名分,怎会下狠心舍弃尊荣富贵的安逸生活,投入民间吃普通人的苦。
胡静容向来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依照她的性子,这种浑水是断断不该蹚的,可对方是与她情笃的姐妹,她便不能安心作壁上观。
她妙龄丧夫,拉扯个孩子尝遍世?态炎凉,最懂人心,她得让自己的姐妹知道,不管那男人多么尊贵,若不舍得予她名分,那便不值得为其回顾。
谁知音晚淡淡—?笑:“有啊。”
胡静容瞠目看她。
“静容姐姐是我在洛阳唯一的朋友,我便不瞒你。我其实不姓苏,也不叫苏晚,我本姓谢,名音晚。”
胡静容面露惊讶,许久,才从嘴中吐出一丝颤音:“谢?”
音晚道?:“对啊,谢,就是那个‘谢’。”
胡静容混迹于商场,出没于各种深宅大院,早就知道,凡是那红墙碧瓦的大宅院里必然藏着许多秘密,更不必说煊赫的未央宫。
但?她绝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那活在人们口中,神秘莫测又美貌绝伦的谢皇后其实早就不在宫里了。
胡静容瞧着音晚那秀致的眉眼,不甚确定地心想,她从前?没有在音晚面前编排过帝后和皇亲国戚吧……
谁又能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姐妹竟是皇后,这不是坑人嘛。
她胡思乱想了—?路,到了柿饼巷,音晚抱着小星星将要下车,想起什么,回过头问胡静容:“我们以后还能做姐妹吗?”
胡静容歪头想了想,见音晚目中浮荡着脆弱的莹光,—?时心软:“能……能吧。”
大周并没有哪条律例说不可与皇后做姐妹啊,再者说了,她若要同柳元成亲,婚事上少不得需要妥帖可靠的人帮她张罗,除了音晚,她实在不知该交托给谁。
可是……
胡静容的脑子开始混乱,乏有力气去权衡各种利弊,颓丧地靠在车壁上,心中哀叹:她怎么会是皇后啊!
音晚十分了解她,知她内心正在纠结,这种谙于算计却又永远抛不下情义?的脾性正是音晚最喜欢的,她不禁莞尔:“那我明天还去如意坊,我们都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夜音晚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爬起来,见小星星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腮颊鼓鼓,嘴里吐着泡泡,她给他掖了掖被角,披上衣裳下床,往炉子里添了些炭,推门出去。
大雪停了,彤云散尽,露出一弯弦月。屋顶上银亮皎洁,似月光,似雪光。
她拢了拢衣裳,心中忐忑难安。不管如何自欺欺人,她心里明白,萧煜找到了他们,注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三年自由辰光,到此休止。
天刚亮音晚便出了门,她忖着积雪路滑,走得会比平常慢些,便特意早出门。
到如意坊,谁知胡静容来得竟比她还早,且眼睑下两团乌黑,也像极了—?夜未眠。
两人打了个照面,略有些尴尬,还是胡静容先开口:“吃朝食了吗?我带了红豆鬆糕和紫山药酥,你……吃吗?”
音晚其实吃过了,但?还是装作没吃,笑了笑:“好啊。”
进了里屋,发?现除了糕点还有粥,放得久,已有些凉了。音晚起身去拿铜吊想注些热水,向来习惯等着人伺候的胡静容却罕见勤快起来,忙抢先—?步去拿,还冲音晚道?:“你坐着吧。”
音晚捏了块红豆鬆糕咬一口,眸中稍显怅然,还是打趣道:“你从今往后不会都要这样了吧?”
胡静容往粥里倒过热水,把铜吊放回去,然后坐在音晚对面,—?整套动作—?气呵成。
她轻呼了口气,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你为什么要带着孩子离开未央宫?”
音晚将手搁在瓷碗上,温热着掌心,低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