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街面上喧嚣微息,冬季阳光洒落下来,透出一丝丝正午的慵懒。
耶勒头戴笠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领着?萧煜派来监视他的暗探转了几条街,才堪堪躲过他们的跟踪,绕进了一家隐秘的茶肆。
午膳的时辰,茶肆里显得有些冷清,小二倒是机灵,受人指派早早等在这里,一见着?耶勒头上戴着笠帽,立刻迎上来,将他引上二楼。
“哒哒”的脚步声响在木质楼梯上,二楼雅间里的人大许是听到了,亲自开门相迎。
雅间内飘着?甘冽醇正的茶香,香几上早摆了两只茶瓯,那人敛袖斟满,先当着?耶勒的面把自己的那瓯喝完,客气地朝他伸手,请他饮茶。
“本汗喝不惯你们中原的茶,有话就快说。”耶勒弯身坐到绣榻上,他身形魁梧,腿尤其长,不得不半蜷着腿跪坐,姿势不舒服,脸色也不甚好看:“萧煜正盯着本汗,你火急火燎地把本汗叫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可汗真是急脾气、真性情,我找您,自然是有要紧事。”明明是男子,声音却尖细阴柔,说不出的诡异。
耶勒很不喜欢他的腔调,目光扫过他光滑柔腻的下巴,不由得蹙眉。
那人慢悠悠道:“可汗恨萧煜,我也恨,我们可以合作?,上一回我跟您说过的那位萧煜身边最亲近的人,如今已经联系妥了,他愿意与我们里应外合。”
耶勒冷瞥了他一眼:“本汗若要赢他,堂堂正正也能赢,何必做这些鬼祟事?”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明人面前何必要说暗话?我联络您许久,您如何都不肯出来与我相见,为何偏偏今日肯了?是不是突然发现许多事情和人都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了?若再继续蹉跎下来,便等着?萧煜攻城掠地,天下和谢音晚迟早都是他的。”
耶勒面容紧绷,目中闪动凛寒杀气:“你往谢府里安插了眼线?”
那人轻摇竹骨折扇,面带微笑:“您别动怒,咱们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萧煜身边防卫森严,铁桶一般,若要对付他,可不得从谢家入手?”
耶勒目光如炬,紧盯着他,似要剖开他这张令人生厌的面皮,探究清楚他的阴谋盘算。
对方坦然迎着?,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既粘腻,又有种胸有成竹的稳当,仿佛已认定,耶勒迟早会与他合作?。
耶勒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面上浮掠起犹疑:“你为何这么恨萧煜?”
这话一问出来,对方脸上那虚伪的笑意瞬间凉透,猛地将悠悠摇晃的折扇合上,冷声道:“因为他逼死了我的姐姐。”言语中深含憎恶。
耶勒待要细问,那人抢先一步道:“我并不指望可汗信我,自然我也不会信可汗,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不必将后背交给对方。今日将您找来,便是要求一个准话,若你允准,咱们便做后面的计划,若你不愿,我绝不强求。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就当从未见过。”
绿鲵铜炉的镂隙里飘出白茫茫的香雾,甜中带些清苦,有醒人之效。
耶勒敛眉思索了片刻,抓住了暗缕金花银叶的几角,道:“你说吧。”
那人一笑:“若不出意外,这几日谢兰亭就会带着妻儿去看望谢音晚,您一同?跟去吧。”他见耶勒面露疑惑,眉宇间浮掠起些许烦恼:“我的那位伙伴总是不太信我的话,对萧煜还?抱有些幻想,得闹出些动静让他知道,人家有自己的妻儿,他可什么都不是。”
“可汗放心,柿饼巷外都是萧煜的耳目,凭他那善妒的性子,你前脚刚进门,他后脚一准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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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格外冷,飘起簌簌寒雪,道路亦冰滑难行。自打胡静容走后,带走了如意坊中大半的人手货品,留下音晚再如何苦心经营,也只能做几单小买卖,挣的钱还不够买炭的。
加上前几日有个绣娘冒雪来上工的路上滑倒了,磕断了尾椎骨,音晚干脆将如意坊关了门,预备等年后补充些货品和人手再开工。
她在家里也未闲着,日夜翻看绣样和布匹裁制,设计来年春衫的款式。
照这个情形,皇帝陛下在洛阳过年是板上钉钉了,皇帝在,达官显贵们在,他们的家眷自然也在,煌煌东都,牡丹花城,一开春必然美景如画,浮华似锦,各家宴饮诗会如流水不断,女眷们争奇斗艳的日子就来了,便会出来置办新衣钗环。
料想可见的大批生意将上门,音晚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边描样,边教小星星念诗,正念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花穗儿搓着?手,呵着凉气进来了。
她顾不上脱棉衣,先弯身从炉子里勾出些烤栗子,因为怕烫,两只手来回扑棱着搁到桌上,先剥了一个给小星星,又剥了一个给音晚,最后才剥给自己吃。
“陛下这几天倒是没来,哦,对了,是年终祭祀的日子,且得忙些日子了。”口中栗子烫得很,花穗儿边说话边打颤。
音晚笑道:“可算能安静些日子了。”
其实年终祭祀在洛阳是不合祖制的,赖于这场大雪,覆天盖地,阻断了道路,王驾卤簿繁琐,可想而知路是极不好走的。
若路上再遇见雪崩狂风,更是难以应付。事关龙体?安危,倒没有御史死谏非要萧煜冒雪回长安。
说来有趣,这三四年里,音晚只在离开未央宫的那一年见过这么大的雪,当时她还?庆幸过,道路艰险,就算萧煜想来捉她,也没那么容易。
两场大雪,一场不许他来,一场不许他走,天意还真是怪有趣的。
音晚这一走神,描着绣样的薄宣纸便抵在掌心,许久翻不过去。
门再被推开,青狄笑意盈盈地进来,道:“兰亭公子和少夫人带着孩子来看姑娘了。”
马车停在柿饼巷前,堆满了礼品箱盒,五六个小厮来回递送进屋。
兰亭刚走到门前,便见音晚裹着厚重的棉衣迎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白糯糯的小团子,裹在紫貂披风里,只露出张脸,乌黑眼珠溜溜转,嫩生生的。
他只觉心都快化了,忙朝小星星伸出了手,笑道:“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宝贝,长得可真是好看。”
音晚将小星星递给兰亭,冲星星笑说:“叫舅舅。”
小星星眼中满是澄澈的好奇,浮光流溢,乖巧脆生地叫:“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