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睫毛颤了颤,目光低垂,没有说话。
萧煜无端有些趁人之危的感?觉,他的心情蓦地复杂起来,想和音晚朝夕相处,又怕这种情形下将她逼得太紧,让她对自己更加抗拒厌恶。
可事情便是这样,眼下来瞧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萧煜觉得音晚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况且她把小星星看?得比命还重,她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因?此他没有催促,只是陪音晚坐着,给她挡住凛冽寒风,默不作声。
安静须臾,音晚轻声说:“父亲是不是走了?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萧煜立即站起身,把禁军叫到跟前,让他们去追谢润。
谢润其实并未走远,这些事接踵而至,让他心烦意躁的,刚才没有多想,策马走出去一段才猛然回过神,他已许久没有和音晚好好地说说话了。
此事一出,音晚心里应当也不好过的,他自以为是地给她做了安排,也没有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手拉缰绳,飞踏的马蹄缓缓而止,谢润正要调转马头,禁军追来了。
夜阑深深,到这一会儿雪也停了,唯有夜风呜咽盘桓在耳畔。
萧煜特意摒退左右,连他也走开了,独留音晚在茶棚里等候。
谢润走进来,轻唤了声“晚晚”。
音晚本正站在茶棚一壁默然出神,闻到声响,回过头来,目光隐有闪烁,低眉斟酌了片刻,尽量让自己平声静气:“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对父亲说。”
她将自己在瑜金城的遭遇原原本本说给了谢润听。
音晚小时候对父亲是格外依赖的,但凡有了烦恼有了心事都会对父亲说。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有了姑娘家的细腻心思,便也有了父女之间那种微妙的隔阂。
譬如,当年她心念萧煜,想应承那门谁都不看?好的婚事时没有对父亲明说过,后来自食苦果,在王府宫闱里受了许多委屈也没有对父亲说过。
都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有时音晚常想,倘若母亲能陪着她长大,父女之间有个调和,兴许可以做到更加亲密信赖的。
可自小到大父亲总是那么忙,总是忧色沉沉,音晚不得不学着懂事,不得不学着体谅,尽量不以自己的事去给父亲添麻烦。
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后来音晚终于明白了,父亲身上担子太重。他既要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和兄长的身世不外?泄,还要?仔细绸缪替母亲复仇,更得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中苟活下来。
这些年他太累,对于子女他已经尽力了。
外?人眼中的音晚系出名门,父兄宠爱,该是花团锦簇风光无限的世家小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分外?孤独,自我筑起一方疏疏凉凉的天地,藏着许多不曾与人说的心事。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曾经那个保护过她,肯弯下腰耐心安静听她诉委屈讲心事的含章哥哥才一直被她放在心里,任岁月沧桑扭曲到面目全非,依旧光芒不灭牵动执念。
来时之路看上去金镂玉饰,可其中的悲凉寡味只能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体味。
茶棚中一片死寂,谢润听完整个故事,手紧攥成拳,连带着胳膊都在颤抖。
顾及女儿在侧,他强行压抑怒气,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不那么阴沉骇人,冷声道:“此事我知道了,晚晚放心,爹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音晚觑看?着父亲的脸色,说:“舅舅当初把我救出未央宫,也多亏了他的安排和照料,我才能安然生下小星星。我说这些并不是要父亲替我讨公道,只是舅舅和陛下之间频起冲突,他又住在谢府,我怕父亲一直蒙在鼓里,到时万一出事来不及应对,烦请父亲想想办法,劝说舅舅早些回草原去吧。”
谢润应下,又嘱咐了她几句,方才转身离去。
音晚等着马蹄声渐远,才拢了拢衣襟走出茶棚。
萧煜正指挥人把三五箱行李搬上马车,青狄和花穗儿站在一边打着哈欠,像是被人连夜从床榻拖起来似的。
小星星正躺在青狄的怀里,呼哈呼哈睡得正香。
萧煜见音晚走过来,下意识弯身想去拉她的手,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将自己的黑狐大氅脱下给她披上,小心翼翼与她商量:“你和星星坐后边的马车,我坐前边的一辆,这样行吗?”
音晚实在太冷,手都好似冻僵了,紧拢住大氅,轻点了点头。
马车驶得很缓慢,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小星星睡得很香,白皙流润的腮颊微微鼓着,嘴唇不时“吧嗒”几下,像做了个美梦。
音晚纵然满心忧事,可看到儿子恬静的睡颜,还是不禁勾唇浅笑,觉得无比幸福满足。
马车倏地停下,车幔被挑开,萧煜钻了进?来。
青狄和花穗儿正倚靠着车壁睡了过去,他刻意将脚步放轻,没有把她们吵醒。
音晚讨厌他这般出尔反尔,蛾眉一凛,正想赶他出去,他藏在身后的手挪到前边,手里捧着一盏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