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在渐渐转寒。
自从两邦休战之后,草原之上便变得格外安静。因为在萧煜手里吃过亏,或是耶勒的威严所压,连当初最激进的主战派都再没有?生过事。
秋风萧索,带来凉意?蔓延。
耶勒的身子骨素来强健,区区风寒很快就好了。他之前?故意?放出自己患病的消息,一来是想试探草原各部首领,看看他们?有?无异心;二来……他有?些累了,想借着病把繁琐政务撂开一段时间。
苏夫人仍终日吃斋念佛,只不过比从前?多了些人情味,会偶尔对耶勒嘘寒问暖,大约是年纪大了吧。
进了九月,有?一人归来,令耶勒十分?高?兴。
阔别已久的穆罕尔王。
当初为了帮助音晚出逃,迷惑萧煜,引开禁军追踪,穆罕尔王带着人大江南北的逃,逃了好几年,逃上瘾来了,就算后来萧煜不追他了,他也不想回来,一心做个塞外游客。
“我刚从安西都护府回来,听那里的大师宣讲大乘佛教,当真是受益匪浅。”穆罕尔王满面虔诚,好像给踩上一朵云就能立地成佛。
耶勒刚策马回来,单腿踩着卧榻,手里拿着马鞭,斜睨他:“你?能不能跟我说句人话?”
穆罕尔王叹道:“不瞒可汗,经此一游我方才发觉自己从前?活得实在是太浅薄了,我已拜在云霄法师座下,当了他的门外弟子。”
耶勒静静看着他,半天挤出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毡帘被掀开了。
同天光一起涌进来的是兰叶,她换上了草原蜜合色窄袖缎袍,梳寻常发髻,淡妆浅敷,端进两碗酪子茶。
穆罕尔王瞪大了眼,紧紧盯着她。
一见着漂亮姑娘,他就又是从前?那个穆罕尔王了,目光细致地划过这姑娘的脸蛋与纤腰,很是惊艳。
兰叶是个脸皮薄胆子小的,又没见过穆罕尔王,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只见这人目光放肆,甚是无礼孟浪,而可汗又不阻拦,脸颊微微涨红,放下酪子茶就出去了。
穆罕尔王目送着她离开,转身冲耶勒哈哈笑道:“可以啊,帐中藏佳人啊。”
耶勒不置可否,只道:“你?们?佛家不讲究戒色?”
穆罕尔王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是门外弟子,不拘这些戒律。”
合着信佛信了个寂寞。
耶勒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这一趟出去脱去凡骨,再世为人了,怎么还是这个熊样子?”虽这样说,语调却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穆罕尔王不装大师了,摇起玉骨折扇,展开臂袖,立刻变作倜傥贵公子,笑得两眼弯成弦月:“不瞒你?说,其实我走了这一圈,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草原好,瑜金城好,可汗好,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决定以后不走了。”
耶勒嗤笑:“是瑜金城的美人好吧。”
两人打?趣互损了一番,一齐去拜见苏夫人。
穆罕尔王同耶勒鬼混多年,早已将苏夫人视作自家长辈,此番从安西都护府游历归来,特意?为她带了《大集经》。
这几乎等?同于孤本,苏夫人自是爱不释手的,对着穆罕尔王的神情亦格外慈爱。
但?她没有?冷落耶勒,与穆罕尔王说话的间歇不时问一问耶勒的病全好了没有?,近来身子骨怎么样,有?没有?按时用饭,有?没有?少饮酒,多吃素。
看得穆罕尔王甚是纳罕,临行前?他瞟了一圈,见神龛底下散落一些书信,隐约可见封卷上是娟秀小楷。
出了帐篷,穆罕尔王问耶勒:“音晚一直在和苏夫人通信?”
耶勒道:“倒不是一直,是近来才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耶勒说:“从我病了开始。”
穆罕尔王笑了笑:“这样挺好的。”他脑筋一转:“你?有?没有?偷看?”
自然?是有?的。
每一封从大周送来的信笺,只要是音晚写的,耶勒都会反复看过,才会装进信封送进苏夫人的帐篷。
但?他绝不承认:“我有?那么无聊吗,要去偷看旁人的私信?”
穆罕尔王还没来得及讥讽他,步子骤然?顿住,直愣愣看向?前?方,还顺带弯起胳膊肘拐了一下耶勒。
耶勒也看见了。
兰叶正同一人在帐篷外拉拉扯扯,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形容甚是猥琐,站在纤秀高?挑的兰叶身边,被衬得更加丑陋。
他在抢兰叶的荷包,兰叶攥着自己的荷包,把里面钱倒出来给他了。
那人拿了钱,没再纠缠,大摇大摆地走了。
穆罕尔王犹豫道:“我们?是不是得管管啊?”
身旁安静了片刻,传来淡淡的嗓音:“她要觉得应付不了,自己会说的,她不说,那就是能应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多管闲事只会让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