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目苦笑。何曾听说有仙可以重生,那杀人如麻的雪染她的确重生了,甚至,回到了她之前所爱之人的身边,丹若也会复活,最后,受苦的人只有自己。
辛峥,一只聻罢了。
他大笑了半夜。最后他想明白了,既然自己是聻,那你们陪我吧。
就像生前那样,一家人在一起吧。
他守护丹若尸体千年,日日温柔擦洗,令她千年容颜不改,却在一朝,杀了她两次,同样,还有那历经千年终于转世为人的,他的骨肉。杀人,再杀鬼,非百般凌虐,不可为聻。
虐杀,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他很开心,笑着背着自己的老婆儿子去了两房山。尸首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血,锁魂阵,再与他无关。
他吸纳了四十九个厉鬼的怨气,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要杀了莲信与陆风渺,他要在陆风渺面前作践他的女人,这是,最后的愿望。
他总是想得太简单了,原来去自杀也是,现在,同样。
聻的确不会死,但是可以永久地消失。
死不是终点,终点也不可怕。有一种惩罚叫做抹除,永远。
陆风渺眸中清冷,但月隐的剑光却是逐渐消弭,因为恍若飘渺的梵唱声飘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莲信一身红衣,莲灯业火的光芒打在锦衣上,映得她白得过度的面色有了几分红润。长睫微闭,双手合十低声吟唱。
听不出到底是哪些字眼,缓缓流淌的曲调安忍寂寞。
此时天边云彩瞬息流动,乌云逐渐堆积,天色颓然暗了下来。空气凝滞不动,充斥着尘土的腥气与压抑。
莲灯的光芒在一片猩黄的昏暗中透着隔世光彩,莲信静默地端坐梵唱,端庄不可直视。红莲于烈日下悠然盛放便是如此景象,婷然于湖心,傲气美貌,不可亵玩。
然而三只聻的浑黄眼球已然变作血色,乌黑烟气自身上散发,嘻嘻声凄厉,黑口巨大。
这时自遥远西方梵天传来一声钟鸣。初始飘渺悠然,转瞬达到了震耳欲聋的宏伟态势,淹没了惊叫。聻跪倒在地,自所立之处一股强大的旋风从中心滋生,黑色的气流随着飘渺的吟唱声慢慢化作无形。旋风四散,梧桐的树枝剧烈摇晃,叶子被狂风卷杂着四面而去,呼啸风声似是凄厉哭号。
莲灯火苗摇曳,映得她面色明暗交织。陆风渺立在院中,周身仙气磅礴流泻,仿佛立于云端。
天色瞬间暗如昏夜,更全无月色星光,恍如末世景象。
忽然一阵白光,照得周边景色全无色彩,只是亮得晃眼。
沉闷雷声炸裂,天边似是撕扯出巨大缝隙,如滚滚天河水倾泻一般,暴雨滂沱。地面上似是起了一层烟气,所有景物都变得异常模糊。
一道闪电径直劈到院子里,地面电光似是银树根蜿蜒做一片。
轰隆隆……
雷声雨声震耳,但梵唱声依旧平静不绝,反倒显出一种特有的韵致来。
三聻灭于世,算是这人世间从此永远少了三个生灵,虽有一个罪大恶极,但他背上二者着实冤枉。天法无情。一曲《万物寂》颂唱七七四十九遍,纵是千年恶聻,也难逃涤荡。天雷九道劈在寂灭之地,无根之水冲刷,所有痕迹便自此从天地间抹除。
陆风渺站在雨幕里,没了神障,也不捏诀避雨,瞬间浑身湿透。胸前的大片血迹被冲刷得浅淡,月隐闪烁着蓝光。
一切都好像静默一般,只有雨意似是饮醉,越发浓郁,天雷不时劈下,寂寞夹杂心惊肉跳。
一旁被冲刷的尸首,此时已经开始发胀。一团蓝色火焰逐渐将他包围,在水洼里雨幕里,猛烈地燃烧着。
没有人知道他是哪来的,他是谁。就连莲信的观本痣也没能看出任何异样。那时他白扇轻摇,笑意恬淡说自己叫辛倚岑。
他的确是辛倚岑。
她的妻子叫赤玉,他们还刚刚生了个宝贝儿子,孩子生的很漂亮,乳名唤作念念,还没来得及取名。
他们一家过得十分幸福,直到有一天,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失踪了。赤玉抱着孩子在屋门口坐着等夫君回来等了好几日,夫君终于回来了,还像往常一样笑着。她一面内心狂喜,一面嗔怪他不辞而别。之后,她发现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哭着拽着,尖叫得哑了嗓子。她不愿回忆,那个长的和他夫君一样的人是怎样在她面前慢慢折磨死了他们仅仅半岁的儿子,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她木讷地看着满地血污尸骸,知道自己也会是这个下场。
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比身死痛苦上百倍千倍,是鬼死。
美满的三口之家,成了三只聻,他们依旧住在那副熟悉的躯壳里。虽然他已经不再温暖。
她其实已经不可能回忆了。没有念力支持,谈何回忆,谈何生存?傀儡罢了。
然而事实永远比眼前的真相要惨烈得难以接受,甚至超出了所有人哪怕当事人的想象力与心理底线。
用一千年的时间,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