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就算再?想替喻池出?头,也不?能夺回报名表、划掉名字,或者帮他跑5000米。
她对傅毕凯瞠目而?视,叱骂道:“傅毕凯,你也太阴险了吧,喻池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什么将,有意思吗?”
傅毕凯皮笑肉不?笑,说:“依我看,绯闻不?是绯闻,是新闻吧。”
言洲放下笔,插进?来拦住二人?——不?如说主要拦住傅毕凯,他那架势,如果祖荷是个男生,恐怕早就肩撞肩干上了。
“心平气和,都少说两句。雯姐不?是说吗,校运会自愿为上,重在参与,量力而?行。”
傅毕凯从未想过和祖荷走到当面对峙的地步,以前就算小吵小闹,大?多时?候是祖荷朝他发火,半真半假的怒气落在他眼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情致,他一向笑嘻嘻当耳旁风,隔天两人?和好如初。
自从喻池意外介入,自然界稳固的三角关系,套进?人?际关系里不?堪一击。
祖荷的偏袒从隐然变成公开,本来关心特殊同学无可厚非,但祖荷的热情超乎边界。
她简直像护犊子一样守护喻池。
傅毕凯委屈,不?甘,他这个两年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抵不?过每周见一次、认识不?到一年、简直如网友的喻池?
傅毕凯捏紧报名表,仿佛真怕祖荷夺去了,嘀咕道:“我有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报名吗?抓着他的手逼他画押了?”
祖荷双手叉腰,像只小蘑菇,乍一看样貌可人?,下一秒就要怒发冲冠发射孢子。
“好啊,喻池都能跑5000米的话?,你是不?是也能跑?‘做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挑战自己’啊,你那么厉害,也跑一个看看呀?”
傅毕凯:“……”
祖荷双唇收抿,下巴微扬,挑衅于无形。
傅毕凯曾嫌弃祖荷嘴巴,偏大?,不?温婉,男人?口?大?食四?方,女人?口?大?食穷郎,祖荷就是典型的败夫相。
偏偏祖荷每个笑容都很夸张,一排十颗牙齿都露出?来,有时?还两排;傅毕凯无数次建议和想象,祖荷的笑容要是收敛一点,嘴巴樱口?一点,一定非常端庄柔美?。
现在祖荷倒是不?笑了,可也不?是常态的欢脱,不?是他假想的温柔,祖荷罕见地锋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攻击性十足。
傅毕凯的好斗性给激将出?来,把报名表掀回正面,一屁股坐下,捡起中性笔。每个人?只允许报名两个项目,傅毕凯在100米和400米短跑间,划掉100米,在5000米的喻池后面签上自己大?名。
“谁撤销报名就是猪,弃权就是狗,跑一半趴下是猪狗不?如!”
乱套了,全乱套了。
言洲脑中轰然爆炸,呆呆望着硝烟味十足的三人?:此时?谁的手要是不?经?意高于腰际,怕都像要打架。
这晚最后一节大?自习课,唐雯瑛接到通风报信,轮流召祖荷、喻池和傅毕凯三人?到办公室谈话?。
甄能君二战高考,本来对班级杂事不?太上心,事关祖荷,她难以置身事外,罕见地主动在草稿本上问?言洲:这下要怎么办?
言洲回:“喻和傅都是超负荷运转,最好的结果握手言和,一起撤销报名。”
甄能君回想两个男生的剑拔弩张,写?道:“很难吧。”
“要不?就后宫争宠,两败俱伤。”
“……”
甄能君默默把草稿本这一角撕下,揉成团丢垃圾袋。
当事人?三个陆续回来,个个表情发臭,看样子问?题并未解决。
刚一下课,祖荷放下没写?多少的卷子,笔也不?收,兜起手机一言不?发离开教?室;喻池顿了下,习惯性把两支笔插回笔筒,随意捡本厚书压住没写?完的卷子,防止半夜风吹走,紧忙跟着她后脚出?去。
“祖荷——”
喻池在教?学楼底下唤她,那边步子似乎迈得更大?了。
来不?及锁膝关节,喻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走,细看有点踉跄,仿佛回到追击劫匪那时?候。
一直过了女生宿舍门口?,走上田径场边夜间没什么人?走的、通往后门的校道,祖荷回头瞪他一眼。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那么意气用事,他随随便便激将你就上当了!”
“……”
喻池第一次经?历这种关系,明明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决定自己做,责任自己担,却还是很在意她的态度,想要她开心,想要她支持。他觉得很荒唐,想置之不?理,却坚持不?了几秒钟,又达成自我和解:他还是想让她改变态度。
祖荷见他不?做声,继续控诉和加速:“你看,你连我也追不?上,还想跑步,想把自己往医院送就直接说啊。”
夜风和灯光拂过他们的脸庞,地上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喻池不?时?能勉强踩上她的长影子。
电梯还没到一楼,祖荷狂摁好几下往上键,不?得不?刹车,气喘吁吁瞪着喻池。
喻池能踩上她的短影子了,也气息紊乱着:“这不?追上了么……”
过了刚暂停运动那一瞬的眩晕,适应室内强烈光线,他才发觉,她双眼不?知?几时?红了。
心跳又糟糕了。他悄悄抓紧校服袖口?,想着要是她突然像在医院那次崩溃,他应该得擦一擦,肯定不?能再?嘲讽“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不?自觉柔了声调:“我对自己挺了解的,应该没问?题,别哭,好不?好?”
叮的一声,电梯好巧不?巧拯救了他们。
“讨厌鬼!”祖荷跺脚转头,扎进?电梯里。
“……”
等喻池进?了电梯,祖荷才松开开门键,戳了下10楼。
深夜鲜有人?进?出?,电梯里就他们两人?,盯着显示屏上徐徐变大?的数字,谁也没再?说话?。
“晚安。”他习惯性在自家门口?跟她说,祖荷忽然回头,朝他凶巴巴吐了下舌头。
那显然是转机的信号。
喻池不?自觉挑起一个淡笑,心安了一半。
笑意没能持续到卧室,一进?家门就断了——喻莉华和蒋良平罕见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唐雯瑛大?概已经?把消息递到喻莉华那里,试图在上交报名表前力挽狂澜。
他暗暗一叹,拉过圆凳坐到茶几和电视柜之间,一副接受聆讯的姿态。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喻莉华作为一家之主,通常第一个发言,此时?却低头沉思良久。
蒋良平开口?便道:“我反对。”
喻池望他一眼,像默默问?理由?;喻莉华没太大?反应,看不?出?站队。
“那么快就忘记了吗,上一次追抢手机的,大?概也就跑了百来米,回来后——”
蒋良平看喻池一眼,随便比划一下,像在说“结果如何?你也知?道”。
喻池的手自然搭在膝头,不?自觉轻敲接受腔,上次磨破皮那种涩痛似乎再?次布满残端。他的腿每晚都需要按摩,防止肌肉萎缩,若没有紧急家庭会议,他应该已经?上床“抽打”菠萝枕头了。
蒋良平继续说:“现在高三关键时?期,最重要是恢复正常生活,学业为重。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又要耽误一段时?间休养……”
后果不?言而?喻。
三人?的沉默如同黑夜一样漫长。
蒋良平对喻莉华投以希望地一瞥,喻莉华却看一眼跳到23点整的挂钟,轻声说:“太晚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蒋良平以为自己是哨兵,没想到当了回炮灰。虽然无奈,总也不?能压着孩子点头。
喻池家氛围向来民主,暂时?不?反对约等于希望颇大?,再?怎么反对也不?会按头画押,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他实施“拖”字诀,拖到报名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喻莉华扣着手机的食指情不?自禁敲敲机身,他熟悉这个思考或准备开口?的小声音,刚站起来便不?忙着走,定定看向她。
她不?敲手机了,果然说:“离运动会报名截止还有两周,这样——明天晚出?门5分钟,看能不?能跟往常一样到教?室。想跑起来的话?,首先要学会快走吧。”
*
次日一早,喻池如约晚走。这反常的5分钟让他蹲到祖荷,“啊啊啊”叫着让他留一下电梯门——然后人?便风风火火杀进?来。
祖荷似乎还没打算完全和解,表情管理不?善,处于想瞪他又想打招呼之间,反而?他一个忍俊不?禁,惹得她成功抛出?白眼。
昨晚唐雯瑛只向她了解事发经?过,没有给予她特别行动指示,要她劝喻池放弃或怎样。喻莉华也暂时?没找她当说客。
她真的能说服喻池放弃吗?
祖荷表示怀疑。
若要说她赞同参赛,也算不?上,她不?清楚喻池身体负荷,再?说执行力强的人?性格也固执,外人?想扭转其决定,恐怕蚍蜉撼大?树。
她也有自己烦恼,昨晚她跟唐雯瑛提到申请留学一事,需要她签字调取在校相关资料;她请唐雯瑛保密,不?想泄露留学事宜,万一申请学校失败,那可糗大?了。
唐雯瑛答应归答应,申请过程漫长,尤其调取资料要经?过喻莉华之手,祖荷最怕还是喻池知?晓。
明年高考是众所周知?的分别,出?国留学无疑成提早的永别,祖荷不?想给刚开始的友情抹上悲剧色彩。
祖荷和喻池各怀心事,一出?电梯,就紧赶慢赶往教?学楼走,互相较劲,似乎又回到昨晚快走PK。
“昨晚做贼了?”她说,“起那么晚。”
喻池又冒出?昨晚想拉拢她的念头,坦陈喻莉华的提议。
祖荷想了想,语气并没怎么好:“是不?是你每天快走的时?间达到一个目标值,喻老师就支持你报名参赛?”
“没有明说,应该也差不?多。”
“要不?明天我骑单车,你在后面追我,好不?好?”
喻池扭头讶然瞅她一眼,说:“你支持我了?”
“有本事你先走赢我。”
说罢祖荷再?次提速,健步如飞,而?喻池果然有点本事,不?远不?近跟在她身侧,像条不?愿离开主人?的大?狗狗。
祖荷来劲了,虚握拳头,开始跑起来,拿出?800米提测的劲头——可惜她跑步向来中不?溜秋。
一直到学校后门,祖荷先歇菜了,又是一顿叉腰乱嚎:“啊啊不?跑了,累死了!我一周的运动量都贡献在今天了。如果我反对,有用吗?”
初秋晨光里,喻池咧开嘴笑。他的牙齿没有祖荷那么整齐,两颗尖尖的虎牙,有种真实的幼稚。
平常他通常没有那么大?幅度的笑容,虎牙初露只在夺冠之时?。
“你骑单车是‘嫌’我走得快吗?”
祖荷皱皱鼻子,假模假样嫌弃:“万一你走累了,我可以载你一程。”
祖荷总能时?不?时?给他惊喜,比如现在,喻池能区分体贴还是怜悯,前者像祖荷这样随手予人?玫瑰,自留芬芳,后者着重自我感动的奉献,奉献无论?大?小都含有牺牲成分。
祖荷并没有牺牲自己,从来没有跪下来扶起他。
她又说:“你腿比我长,步长比我的大?,即使步频和我的一致,也会把我甩在后面。”
喻池说:“你没算上原版和山寨的质量差别。”
祖荷说:“你的‘山寨’一定是无损格式,跟原版几乎没有差别。——而?且别人?剧烈运动,乳酸堆积在两条腿,你只有一条半,比别人?轻松多了。”
话?题过度到他的腿,那属于肢体的一部分,他好像被呈上解剖台,她正拿着放大?镜审视。
喻池多少有点不?自在。
好在到达教?学楼底下,早读铃声响起,“真腿假腿”的研究暂被搁置。
喻池冲她清淡一笑:目标值达成了。
“好吧,”祖荷一口?气蹦上三级楼梯,手拉在身后,回眸嫣然,“我暂时?中立一下下。”
*
校运会报名一事悬而?未决,喻池总免不?了被请喝茶。
傅才盛也收到风声,早上大?课间晃来高三办公室了解情况,顺便把找老师答疑的喻池叫过来。
傅才盛皮肤白皙,下巴短,经?常爱用拇指和无名指横跨双眼扶眼镜框,跟喻池家长渊源不?浅:他教?语文,跟蒋良平同一科组,又是两个教?务处副主任之一,跟喻莉华构成隐形竞争关系。
他出?身其实跟喻莉华差不?多,来自穷乡僻壤,通过受教?育改变祖祖辈辈务农的命运,但他自忖运气又比喻莉华好一些,得到教?育局相关人?士之女的喜爱,与之喜结连理后,事业扶摇直上。而?喻莉华被生子育儿耽误,理应赶不?上他的,哪知?某天一个灭绝师太上位,觉得学校管理层女性太少,不?利于推进?教?育,一下子就把梅超风同步扶到副主任一岗,跟他平起平坐!
傅才盛人?如其名,自诩才高气盛,哪能咽下这口?气,平时?没少明嘲暗讽。
往深处说,喻池和傅毕凯现在的关系就是两家长辈关系的映射,双方长辈互不?认可,观点态度自然潜移默化给小辈,喻池和傅毕凯能交好才怪了。
如今政教?处主任不?在场,喻莉华不?在场,傅才盛这个副手就是全场的正手。
傅才盛两根食指仿佛分别从喻池和傅毕凯身上引出?一股线,然后把两股线搓到一起,慢悠悠地说:“这件事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你面两个,只要喻池跟小凯说一声,小凯趁还没上交报名表,把名字划掉,不?就成了吗?”
傅毕凯有他老子撑腰,笑容有多少分的夸张,话?语就蕴含多少分的嘲讽。
“只要他主动开口?,也不?是不?能划啊。加一笔多简单!”
如果傅才盛不?是喻莉华和蒋良平的同事,喻池一定会开口?嘲讽,忽然想到换祖荷在他的位置,以她的性格,肯定早忍不?住拍案而?起。
不?能嘲讽傅才盛这个老靶子,但现场还有另一个小靶子。
喻池望着傅毕凯说:“说好一起为班级做贡献,只要你退,我也会重新考虑。”
局面倒退回当初激将现场,当初谁不?报名谁是孬种,现在谁敢退出?谁是孬货。
傅才盛明显扫一眼喻池的假肢,笃定他一定会临场退缩,开始劝退道:“你好好考虑,喻池,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能接受人?生的高峰,更要能忍受低谷。”
唐雯瑛本意也是让喻池退赛,好好照顾身体,她还指望他冲刺清北;但傅才盛这种过火的打击方式实在刻薄,她要笑不?笑道:“喻池才17岁,连人?生的五分之一都没走到,年轻人?大?有作为,人?生高峰还在前面呢。副主任真是会开国际玩笑,言之过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