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哭得有点懵, 突然听到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茫然地抬起头,不是她做梦, 沈鹤之真睁开了眼,只是脸『色』惨白毫血『色』, 一看便是失血过多。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 隔着泪帘看他,带着些许朦胧的不真实感,等他那冰凉手掌, 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睫,笨拙地想要拭去她眼角泪,秦欢感觉到了些许真实。
但这非但没能让她停下哭泣, 反哭得更用力了,哇一声毫形象可言, 她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失去双亲的可怖记忆里。
爹娘闭着眼再没有醒来过,她方才进屋看到的第一眼,腿就软了,恐惧将她笼罩。
没人知道, 方才看到沈鹤之闭着眼白着唇那一瞬, 她甚至脑子里已经想好了, 要如何为他报仇。
她本就是失去双亲没人要小孩, 是沈鹤之将她救下,给了她一个家。即便他在京城, 她在苏城,相距千里,但只要知道他在, 她的心里便有着牵绊,若是他也将她抛下,她就彻底成了孤寡之人。
沈鹤之这次是真慌了,他浑身都疼,可再疼也比不过秦欢这一哭,她哭得他心都碎了。他记忆里,她明明是很好哄,只要给点承诺给个点心,她就会乖乖听话,可今日她泪水就像是屋外雨水。
怎么都擦不光,且越擦泪越多,真真是水做人,怎么就这么娇呢。
前两日还说的决绝又疏离,一副长大成人了架势,谁能想到今日会哭成这样,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是他养出来的,便是再娇再横,也得耐着『性』子哄着。
沈鹤之止不住后悔,若是知道她如此在意,会哭得如此伤心,他定是不受这么重伤,不愿她难过。
但揪心同时又忍不住的欢喜,不管如何,她在担心他,就说明她心里总还是有他,并不像前几日所说的那般绝情。
“阿妧乖,舅舅给你买花生糖,还是你最喜欢的唐记。”沈鹤之胸前有伤口,手抬不高,只能缓慢地在她背上轻拍。
秦欢哭得脑子发懵,这会有死里逃生错觉,哭得抽噎间听到这句话,脑子有些隔断,好似还在小时候:“我就知道,前日吃得就是唐记,你就是伙同荣安在骗我,你这个骗子。”
沈鹤之哭笑不得,怎么这个时候翻起旧账来,“是是是,是我骗人不好,是我错,阿妧不哭了,好不好?”
他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她脑袋,一时忘了自己还有伤,手上一用劲,就扯着了伤口,下意识闷哼了声。
秦欢顿时也不哭了,眨着眼睛,任由眼泪砸下来,立即上前去看他伤口,等看到胸口处入骨箭伤,以及渗出的血水,一时没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滴落在溢开血花的布条上,血泪相融。
揪着沈鹤之心,有难以言说的悸动。
“我没事,真没事,伤口只是看着深,并未伤着血脉,毒也已经清了。大夫说了,只要养个月余就能好。”沈鹤之如此惜字如金一个人,这会就跟烫了嘴似,恨不得多说点,可偏偏弄巧成拙,越说越糊涂。
“骗人,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他说毒清了就清了?那你怎么昏『迷』这么久,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月余就好,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我自己知道。”
“好,阿妧是大人了,什么都骗不过阿妧眼睛,我们不听他,阿妧说什么时候病好,我便何时好。”
秦欢哭得没缓过气来,这会还在细细地抽噎,她的哭不是嚎啕大哭,是最让人心疼的哭法,让沈鹤之千万个想要抽死自己,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能冒这个险。
但好在,秦欢还有些许理智,尤其是听到沈鹤之偶尔闷哼,渐渐地停下了哭声。
许是感觉到自己方才失态,脸上有些许的懊恼。哭是不哭了,却也不肯说话了,她毫预兆起身,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回来时,身后婢女手里端了『药』和干净布条,这是要给他换『药』了。
秦欢动作并不熟练,但认真又小心,只是她这会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也不肯开口。就低垂着脑袋,自己做自己,若是沈鹤之哼哼两声,她就会动作放得轻些,但坚决不开口说话。
方才那个哭哭啼啼,满嘴娇憨的样子全然不同,就像是变了个人。
沈鹤之知道,她这是在生气,他赌气,自己赌气。
“我错了,我不该孤身犯险,不该以命相搏。阿妧,没有下次了。”他有自己主张,也有十成把握不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中毒,会让她如此伤心。
“舅舅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算遗策,又怎么会有错。”
“舅舅武功高强,以一敌百,这样的小贼又有何惧。”
“我有什么好气,我不过是个小孩,我说的话顶什么用,童言稚语当不得真。”
沈鹤之:……
两年不见,别的没看出来,她的嘴上功夫倒是见长,这反讽的本事简直是出神入化,堵的沈鹤之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干笑了两声,将他为何这般做理由,盘托出。
他躲是躲不掉,他那两个好弟弟早已成家,朝中党派牵连甚多,唯有他身后只有周家。只有假意让他们得逞,再令他们鹬蚌相争,方能从中得利,故他有意的漏出破绽,想要引他们上钩。计划是成功,他也避开了心肺,可没想到他们会用毒,这中了招。
秦欢越听脸『色』越难看,下意识低喃了声,“舅舅怎会如此意气用事。”
沈鹤之扯着苍白的嘴角不知如何回答,他也觉得奇怪,一向谨慎的他,为何会突然像个初出茅庐小子般鲁莽。
许是看到了李知衍,堂皇之站在她身边,许是想快些解决纷扰,又许是想知道她的反应。
他本是对那皇位并无执念,当太子不过是顺理成章事,为了庇护周家,也为了更好查明当年的真相。如今他却不愿放手了,不到那个位置,他如何能保护他小孩。
他若有一日败了,秦欢周家,没一个能有好下场,便是为此,他也绝不能输。
秦欢嘴里虽是一句接一句的讥讽,可手上动作却轻了再轻,但凡沈鹤之皱眉,她就会手脚僵硬停下来看他。
“我不管你们朝堂上事,我只知道你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你再这般不要命,下回我就该来给你送灵了。”
这话说得恶毒,旁人听了早就暴跳如雷,沈鹤之却笑了,因为笑得太响,还扯着了伤口,又被秦欢狠狠瞪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好笑,我在咒你,你都听不出来吗?你怎么还笑。”说出那样的话,她自己都难过后悔不得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是高兴,阿妧在担心我,为我伤心。”
“你怕不是中了箭伤,是摔坏了脑袋吧?咒你,你不生气,还高兴。这有何好高兴的,你是我舅舅,我担心你很奇怪吗?”
“这不算咒,我比你大整整十岁,便不是受伤,也早晚会有这一遭。”
明明说这话是秦欢,结果这会眼红也是她,浑身发着颤,“沈鹤之,你干嘛啊,你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秦欢气盛之时,也曾在心里这么喊过他名字,但这是头次,当着他面,没有喊舅舅,是失控地喊他全名。
沈鹤之,沈鹤之。
“怎么又哭了,说说也不?”
胆子真大,都敢连名带姓喊他了,但他并不觉得不高兴,反这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好听。
比舅舅还要好听,梦里她便是这般喊他。
“不,我可以说,你自己不许说,你是太子将来便是天子,天子都是万岁,你大我十岁怎么了,我不死你也不许死。”
真是孩子话,说是自己长大了,可这哪像个长大人,沈鹤之忍不住抿唇笑,声音干涩有些哑,“那看来不当皇帝都不了,为了我们阿妧,我便多努力活十年。”
“不止是十年,还有二十年三十年。”
“好,都听阿妧。”
相差这十岁,何止是年龄,还有所经历事,当初他午夜梦回间,迟迟不敢承认自己心思,不止是怕风言风语,便是怕这十年。若是将来她后悔了,厌恶他年长了,他又如何来弥补。
在她如花般娇艳青涩的少女面前,他头次明白了什么叫嫉妒。
秦欢哭够了,『药』也上完了,终于人也冷静下来了,不,应该说是清醒了。
沈鹤之说的没有错,横在两人之间的还有永远翻越不过年龄。不用旁人提醒,她也早该看清。
等回京后,他便会娶妃,惠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早晚会登基,她不过是他恩人女儿,养大便也够了,她看得清,也断不会委屈自己。
若得不到的,便早些断了念想。
秦欢一双眼睛肿的像枣核,若是不知道,定要以为受伤的人是她了。
“时辰不早了,舅舅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沈鹤之还以为她心软了,便是改了之前主意,可没想到,她这翻脸不认人本事了得。
“荣安把东西给你了吧?这几日时常下雨,天暗了路上不好走,若不然在这住一宿,明日再回去?”
“多谢舅舅,东西已经拿了,等有机会便会去拜访刘大人。来回路这几日走得多了,早已经习惯,况且有同福在,舅舅不必担心。”
“好。”沈鹤之声音中透着失落。
就听秦欢继续道:“舅舅病着,我自然会日日前来侍奉,等明日我再来探望舅舅。”
一哭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说要进京,也不肯留下。照顾倒是不落,只是这浑身透着疏远,让沈鹤之有些心慌,是他这次太过了?
不知怎么,想起了周淮之前说的混账话,女人啊,你别看她对着你时总是娇声娇气,实际人家胸有丘壑,指不定是谁离不得谁。
以前确实是秦欢离不得他半步,刚接进府时,睁眼要找舅舅,睡前要找舅舅,连养的小兔子跑了也要找舅舅。可如今倒是掉了个个,离不得倒是成了他。
看着秦欢毫不留恋背影,沈鹤之止不住的苦笑,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谁也别笑话谁。
屋外,荣安正在焦急地等着,来回转了好几圈见秦欢出来,赶紧小跑着迎上去,“欢姐姐,皇兄如何了?”
“这会已经醒了,县主若是担心,不妨自己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