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宫顶和屋檐浸在晚霞里,将碧瓦金殿渲染的更加瑰丽。
阿瑶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拾级而上,长长的裙摆扫过长梯,没留下一丝的痕迹。
宫门口的守卫朝阿瑶恭敬行礼,阿瑶微微颔首,走进了太后如今住的安慈宫。
从前的蒋皇后已被封为太后,在这安慈殿住了近半个月了。
可阿瑶却是第一次迈进来。
她并不想被卷进这场半路生出的亲情里。
可是蒋氏仿佛很执着于这一点,她期待能弥补这些?年遗失的女儿,也期待女儿能像她一样亲昵自己。
召她入宫的懿旨一道接着一道,阿瑶实在推拒不得。
今日的安慈宫格外的热闹,除了有?蒋氏,还有?几个太妃陪着,最?下面还坐了两个二十来岁的命妇。
许是刚刚经历了先帝驾崩的缘故,蒋氏今日没涂脂抹粉,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褂子,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的风采。
可她终究是老了,看着如花一般娇艳的女儿,蒋氏拉着她的手,心酸道:“我们阿瑶和哀家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旁边围着的太妃和命妇们自然是笑着附和,称赞太后娘娘绝世?无?双,又夸公主千岁倾国倾城。
蒋氏被恭维得很是高兴,脸上堆满了笑意。
阿瑶却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她皱了皱眉,强忍着没有抽出手指,问道:“娘娘,今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始终没有开口叫过一声母后。
往常蒋氏总会有?些?不大高兴,今日却没说什么,叫人搬了一张椅子给阿瑶,拉她在旁边坐下,然后指着底下的这些?人,一个个介绍过去。
“这是端太妃,这是宁太妃……那是你二表嫂,那位泾阳侯夫人……”
毕竟实在外人面前,阿瑶也不好表现的太任性,只得蒋氏介绍一个,她便回礼一个,这样轮一翻下来,腿都有些?酸了。
她隐隐能猜到蒋氏叫她来是什么意思,却故做不知,坐在一旁沉默地品茶,听着她们交往寒暄,一言不发。
蒋二夫人郑玉到底是太后的亲眷,说起话来也更亲近一些?,她看着阿瑶不怎么爱说话,便主动将手边的茶点递了过去,道:“公主尝尝?”
阿瑶摆摆手,婉拒道:“我不怎么吃得惯。”
郑玉也不觉得尴尬,手指又收回来,对蒋氏道:“姑母,殿下果然是您的女儿,不仅模样像,连吃食习惯上也像。”
她挥手叫人给阿瑶换一杯茶,道:“公主既吃不惯茶点,想必也是品不出这茶是什么茶了,不如换了牛乳,虽然甜腻,倒也能让公主立时品出味来。”
于是,阿瑶手边的茶便被收走,换了一杯牛乳上来。
阿瑶淡淡掠一眼郑玉:“多谢。”
像是没听出那话里暗指她没见识没品味。
可即便如此,气氛也是稍稍有?些?凝结,偏偏蒋氏是真的没听出什么来,还夸道:“从前玉儿在家时最是泼辣不过,如今嫁了人,性子温柔了不说,心思也变细了。”
郑玉笑着谢太后夸奖。
阿瑶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蒋氏觑一眼她的神色,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放下心来,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往下铺:“可见对于女儿家来说,有?个好夫君是多么重要。”
周围人连声应和:“正是。”
蒋氏拉着阿瑶的手:“算起来,阿瑶今年也有?十七了,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终于说到这儿了。
从方才一进来,她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蒋氏的目的。
她瞧一眼手旁的牛乳,再看看满面红光的蒋二夫人,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蒋氏是想把她嫁回蒋家。
果然,郑玉立马接话道:“说起来,咱们家安正也有?十八了。”
“安正那孩子竟这么大了?”蒋氏故作惊讶,然后拉着阿瑶介绍道,“蒋安正是你二舅舅的小儿子,是你表哥,那孩子是哀家瞧着长起来的,模样周正……这次你六弟便是被他护着的……”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
阿瑶被吵得烦,冷不丁插一句:“六弟?”
蒋氏先是一怔,随即高兴道:“是啊,你六弟要回来了,不过你还没见过他。”
听了这话,阿瑶很快想起来,秦衡仿佛是和他提过的。
蒋氏跟和安帝少年夫妻,在和安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怀了头胎,也正是阿瑶和秦衡。
后来因为这双生子的缘故,和安帝便不怎么去蒋氏那里了,正位东宫十几年,只再怀了一次孕,便是这六皇子——秦冀。
夫君不怜惜,长子不讨喜,女儿又不知踪迹,蒋氏几乎把全部的爱都浇灌给了秦冀。
哪怕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仍旧是疼得如珠如宝。
前几个月五皇子把握朝局,蒋氏怕自己这小儿子吃亏,忙派心腹打包了一大堆金银首饰,送回娘家去避难。
如今纷乱停了,自然也该回来了。
蒋氏一想到小儿子,方才正夸到一半的蒋安正也忘了,只一脸心疼地嘱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冀儿这次出城实在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过几日回京,该好好操办一场接缝宴去去晦气。”
吃了苦头?
阿瑶觉得这话好笑,带着金银珠宝到公府避难就算是苦头了?
她在外流落十七年,也没见她问自己一句苦不苦。
只想把自己嫁回娘家巩固娘家势力。
秦衡为了稳固朝局蛰伏在陵阳,呕心沥血才?登上皇位,也不见她问一句苦不苦。
阿瑶无话可说,蒋氏却高兴地说:“正好!阿瑶回来之后还没见过什么宫里的人,不妨办个宴会?,一家人坐在一起,熟络熟络。”
周围人自然不敢说不好,尤其是郑玉,三两句话便把蒋氏哄得笑开了花,阿瑶却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推说头疼,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安慈殿。
水仙看出她神色不大好,试探道:“殿下,这就回公主府吗?”
阿瑶进京之后,就只去过一次天牢和陵阳,其余时候便总是窝在公主府里发呆。
水仙犹疑了一下,正想劝她出门多走走,就听到阿瑶问:“这时候,宫里哪里人最少?”
水仙想了想,说:“应当是延康宫。”
“延康宫”
水仙点点头,道:“那是先太皇太后住过的寝宫,后来太皇太后仙逝,整个宫殿都被封存了下来,不许再住人,因此,那边除了日常洒扫的宫人,便很少再能见到别人了。”
“那便去延康宫那边走走。”
-
延康宫在整个宫城的最?南端,周边有?戏台和小花园,依稀可见往日繁华模样。
只是因为离得很远,从安慈宫过去,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甬道。
那甬道狭长幽静,四个抬轿的小太监脚步也轻,阿瑶坐在步撵上,莲青色的帷幔将她的四面围住,让她很有?安全感。
偶尔有?一阵晚风吹过来,掀起一角帷幔,能看到旁边朱红色的宫墙。
就在此时,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瑶方才从慈安宫待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就是晚膳的时间了,这会?儿会是谁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她有些?好奇,想拨开青帷往外看,却听到一阵行礼问安的声音:“见过安国公。”
安国公?
仿佛有?一阵刺骨的穿堂风从耳边吹过,阿瑶已经触到青帷的手指瞬间停下。
下一刻,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他问:“不知步撵上坐的,是哪位贵人?”
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往常听着总有几分?阴郁,如今却多了几分?疏朗,更是好听了。
阿瑶手指蜷了蜷,没有出声。
水仙上前几步,对他屈膝行了一礼,然后道:“回安国公,我家主子是长乐长公主。”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段云舟得体地后撤一步,“臣段云舟参见长公主殿下。”
不知是从哪刮来的风,徐徐撩到两人跟前。
夜色愈发浓郁,两边宫人手里都提着宫灯。
几十盏明明灭灭的烛火几乎将整个甬路都点亮,可即便如此,依旧遮掩不住立在中间的段云舟。
阿瑶坐在步撵上,比他高处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隔着一层青帷,阿瑶用眼神在描摹他模糊的轮廓。
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过了,可奇怪的是,阿瑶仿佛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模样。
清俊挺拔,眼中带着和煦的笑。
该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
阿瑶不知是何时握了一截流苏在手里,她手一松,流苏便顺着裙摆往下滑。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仍是没来得及。
流苏顺着光滑的帷幔一路滚下步撵,正好落在段云舟的脚边。
段云舟躬身,弯腰拾起了那卷流苏,他上前两步,道:“公主,给您。”
阿瑶却已经收回了手指。
那一截莹白的手腕从青帷中消失,段云舟想再往前,却被水仙挡住。
阿瑶淡淡道:“多谢,不过,我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见到阿瑶之前的狗子:她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见到阿瑶之后的狗子:什么叫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