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交友从来是投桃报李,真切予人,此时见她以诚待人,自己事先知道其名却复来假惺惺地相询,心中微微难受,觉得自己倒像个虚伪小人,但他挂念小龙女的安危,并不顾得了这么多,什么艰难困苦在他眼里都可忍耐。只听他说道:“公孙姑娘真是人如其名,在下免贵姓杨,单名一个过字,这位是贱内,叫作刘白螭。”
刘白螭得他示意,朝公孙绿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三人又客套了一会儿,公孙绿萼遂命弟子带杨刘前去留宿。独坐火旁,公孙绿萼又拿起那只烤羊腿,捧起小心翼翼啃了一口,眼前这对侠侣的背影却不自觉映入眼帘,一朗一妍,她不禁看得痴了,内心痒动,这感觉好像一团热火,迅速焦灼燃烧。上等的羊肉外焦里嫩,轻咬一口,外表的皮衣就猛然炸开,仿佛一个美人在她的心上人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一般,其声就如踩在秋天的落叶上嘎吱嘎吱响。嫩肉在她口中很快软化,顺滑的汁水一下化开,但她却尝不到任何羊肉的滋味,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炙热感控制了整个口腔乃至喉头,说不出的奇幻让她心中大动。公孙绿萼忽地想起什么,喊道:“两位请留步!两位旅途劳顿,想必肚子已饿极了吧,我这里有只刚烤好的羊羔,咱们一起吃吗?”
杨过确已大半日没吃东西,他为了小龙女而心情急切,根本没有食欲,这时刚赶了一天的路,又见她盛情要约,也觉得饿着肚子不是办法,便拉了刘白螭一起道了谢坐下同吃。杨过正要大快朵颐,忽见那两名年轻弟子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他从来仗义直爽,本要邀来一起,却想到主仆等级森严,且公孙止若发现这一遭,她们不吃这羊肉还好,要是吃了,只怕要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说是羊羔,却已有二十余斤重,本来成年男子吃小半只这样的羊羔就已能把肚子喂得极饱,但杨过怎么是一般人的食量,这么一只烤羊全部下肚方能填饱他的肚子。可他知道公孙绿萼难得吃上肉,不敢放开了吃,便只尽取羊屁股那地方一点肉来食。刘白螭却毫不客气,双腿大咧咧跨开,取了另一只羊腿就饿死鬼托生样吃得唾沫横飞。杨过见她不解人意,有些尴尬,只得附耳说:“咱们是客人,你吃少点,饿不死人。”
刘白螭见他肯说笑了,道是心情定然好了许多,便想着要逗他一乐,这般想,就大声道:“相公说得极是,女子要自持,不可吃太多,妾身从命便是了。”话一说罢,即刻摆出一副淑女作态,跪坐下地,自顾自细嚼慢咽起来。
公孙绿萼确实没见过一个女子吃饭可以这般大大落落的,但她吃惯了绝情谷里的粗茶淡饭,这油盐甚多的烤羊几口下去就有些腻了,自己连这条羊腿吃不吃的完都是一个问题,再者她生性恬淡,不爱与人相争,也善良得紧,此时见杨过为了考虑自己而不让妻子吃饭,她心中也过意不去,是以说道:“公子,尊夫人饿得很,你就让她多吃点吧,我不喜欢吃肉,这剩下的烤羊你们便全包了吧。”
杨过推辞几句,奈何公孙绿萼只是微笑回绝,他只得应了,侧头看刘白螭又一副饿狼姿态开吃,心中有些无奈。
杨刘很快吃了剩下的羊。杨过心思缜细,知她担心公孙止发现,便一起收拾了个干净。公孙绿萼从木屋里从了一块布,将羊骨包好,拿铁锹来埋得深深的,杨过等她去近处溪水旁洗了手擦了嘴,这才五人一起向前行。
为黑暗所笼罩的谷中居然隐隐有灯光闪动,但十分细微,除了杨过,所有人的眼中仍是暗中摸索的忧惧。他蹿着黑暗,步步走过小道,灯光愈来愈近,到最后,竟只咫尺之遥。
绕过铺着满池子水仙花的树林,寻常人眼中的柳暗花明在他的看来只不过是亮中再加上了一点亮。这一下便见到了光的来源——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不仅如此,他的能力又让他见到红灯笼下挂的一条条红布,从这棵树穿到那颗树,绵绵长长,概有十来丈的路旁全然为一种喜庆的气象渲染。
但火红的灯笼在他的眼中却非喜庆,他从中凝出了血的颜色。
他早猜到了,可他仍有些难以接受,直想吼出一嗓子的狂怒和悲痛,但理智让他捱住这种冲动。
他把五根指头紧紧攥牢,数月未修理的指甲颀长,并刺痛掌心,掌心没有流血,是他的心在滴血。
他痛苦走在这片树林上,只盼走得越快越好。满地的水仙花是乳白色的,小龙女的衣着也是白色的,绝情谷漫天的龙女花却是紫色的。
“这谷中张灯结彩,不知却是何故?莫非姑娘即日便要成婚?”
“不,可不是我,是我爹爹。”
“哦?令尊是讨小妾么,那倒也正常。”
“不是的,我年幼时,娘便得了病早早离去了,但他夫妻恩爱,情深义重,死后绝是不肯再讨,现在他年岁渐增,家中没有个贤内助却也说不过去,便要讨个来作我娘。”
听到此处,刘白螭噗嗤一笑,道:“令尊倒也诚实,内助确实是内助,不过不知是怎么个助法了。”公孙绿萼虽然未经人事,但又怎会不知她在暗喻什么,一张雪白脸蛋即刻红了一大半。
杨过不作理会,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令尊要娶的女子是多大年纪?”公孙绿萼的脸色逐渐缓和,听了杨过的问话,虽不知他问来干嘛,但还是如实道:“她三十多年纪。”杨过惊道:“三十多年纪?”
公孙绿萼见他吃惊,有些奇怪:“公子是觉得我爹爹应该娶个年纪更轻的吗?但说说三十年纪,看起来倒像二十多岁的年轻美丽,她很好说话,拉着我的手姐妹一样地问东问西。”
杨过有些不可置信,但公孙绿萼在他的印象中是个温婉的女子,骗人这事她肯定做不出来,并且她也没有骗人的动机。顿时,一股失望涌上心头,随即又被不断汹涌的恐惧占满,与刚见到张灯结彩的情景不同,小龙女就算被公孙止绑去,至少有处可寻,而今不在绝情谷,又会到哪里去了呢?杨过漫漫直直走,走得很慢,落了前面的人一个身位,公孙绿萼和刘白螭的后脑勺就被他看了一眼,他并不眷恋那处饱和到可放入一颗杏子的美丽,他高出她们一个头,眼光可以放出很远,远到看到远方的山峦,孤峰孑立,和他一样的孤独。
不知不觉中走出这片树林,进了一处院落。正前方是一间巨大的房屋,东与西处分别坐落多间屋子。侧面看来,大屋不止五进,就如先前黄药师掏出的长方盒子形状。公孙绿萼把杨刘送到东处,随手推开一间房。只见里面琳琅满目,物件极多,且几乎是全新:左方立一个衣橱,正中摆一茶桌,齐整的茶具倚在边上,旁边三尺处摆一张大床,床帏是紫色的,灰锻枕头和灰色被褥一丝不苟躺在床上。中间有一屏风,后面又是先前的一般装饰,一床一几,只是多了一块小空地。
刘白螭正暗暗称赞,外面的侍女立马抬了一个大澡盆踉踉跄跄磨进来,三人躲出一个身位,只见侍女红着脸将澡盆缓缓放到里头的小空地上。
公孙绿萼微笑对着两人,道:“二位好好休息,切莫不吭声就偷偷走了,明日我爹爹未时便要成婚,我去向爹爹说,让他把你们奉为上宾,喝了喜酒再走。”杨过道:“怎么可以,太叨扰你们了。”公孙绿萼笑得更开心了,又说了几句话使杨过应下,便即掩门离去。
她一走,杨过就松了一口大气,刘白螭忙凑到他面上来,像是怕他又想不开,想去扶他,但杨过并未有甚过激反应,平平静静坐到茶桌边。
杨过放下了紧绷的心,开始闷头梳理遇到的人和事:
公孙绿萼的表现,说不上奇怪,是符合她以往的性格的,她神态随和,根本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只是若这新的谷主夫人不是小龙女,那公孙止为何要在这时候娶个媳妇呢?莫非他又救了一个美人?可这天下又哪会有这等巧事。早不娶,晚不娶,偏偏此时娶妻,其中必然有蹊跷。
他越想越深,越想越明朗,渐而怀疑到一件事上:姑姑是在英雄大会上消失,公孙止半步不离绝情谷,绝没有可能是他去抓了姑姑,定是宗主派人使计诱骗无疑。那日甄志丙说要去抓年轻女子,这事与姑姑莫名不见必出同遭。宗主有悲酥清风,一被迷上,就是武功高强如独孤前辈也非得栽个跟头不可,公孙止或许已受了他的控制,娶妻一事只是个幌子。
杨过手上没有半点宗主的线索,这时一想到公孙止与宗主会有关联,心中豁然开朗,便准备要出去探查。杨过忽道:“人心鬼蜮,我还是要出去一趟查个究竟,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突然之间,刘白螭撕扯着嗓子,好像疯了一般说道:“到底为什么,她都跟别人跑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难道我就这么不堪,配不上你这个大侠?”杨过懵了头,他自然知道刘白螭对他的情意,但他十分自私,一面不愿意接受,一面又希望日夜把她当作小龙女陪伴身边,不想这一下居然直勾勾挑明了,他对她并无感情,从头到尾只是将她看作一个解苦解乏的工具,小龙女的踪迹一出,立马理也不理她,他这时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做的好像确是过分了点。
杨过看着她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几乎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他努力作平静状道:“你是很好,可是我只爱我的妻子,我相信她不会做那样的事,就算有,也是为人胁迫,我当然要去救她。”
“狗屁!画上的表情可不会作假,她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妇!你再拿出来好好看看,被人x得昏天地暗还妩媚样撅高屁股卖骚享受,你……”
啪的一声,一巴掌就挥在她娇嫩的左脸上,登时,四根手指留下清晰可见的印痕。杨过狂怒不止,道:“她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样诋毁她,你自己就是一个勾引人、不要脸的贱货,当自己是什么节烈女子吗?”
刘白螭本来浸满眼眶的泪水现已滑了下来,流过淡红的印痕,就像这印痕全是用泪水硬生生刻出来似的。她不害怕,甚至不顾一切地走上前,杨过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你打我?打得好,打得舒服极了,来,过来继续打呀!不错,我是骚,可我不会三心二意去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我看上了你,我就只对你一个人骚。说我骚,那我便让你看看我有多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