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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日记(十二)(1 / 2)


2011年7月30日28~17℃多云转小雨

(我妈的日历缺这一页;我今天特意上网查了天水天气。)

莎士比亚留有《第十二夜》,想不到我的回乡日记也写到第十二天了。今年的休假该结束了,我的回乡日记也要暂告一段落了。

昨晚躺下得晚,迷迷糊糊正要入睡,被我妈推醒。我有点紧张,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她变形的手指拉着我的手说了什么,我听不见。我一翻身,“妈,你赶紧把灯打开。”灯的开关在她那边。打开灯看到她没事,她是担心我刚才咳嗽了几声,大概让我吃药,我摇头说没事,喝点水顺一下就行了。看看表,十二点刚过,那也就是今天了。

我妈听着六点的闹钟醒来,今天好像也没有做例行的功课就要下炕,我也跟着下炕吧,抢着给她再倒一次痰盂。她想阻止我再躺一会,我说睡醒了。她拉开窗帘,外面是灰灰的天。出门小腿直发冷,风有些秋天的凉意,好像还飘着针尖一样若有若无的雨丝。

给我妈烧壶水吧,电磁炉怎么没显示,这次不是真的停电吧?我都没检查电源是否插上,向我妈报告停电了,她第一反应是开灯试验,灯亮了。我这才发现电磁炉的电源她是晚上拔下的。她立即关了灯,屋子里还黑乎乎的呢。我说“你就不能开着吗?老是要省一点电。”她笑着答应了我的要求。哎,要想改变她的一丁点习惯,就像她上炕时鞋头永远朝着炕,下炕时又要慌慌张张顺鞋头一样,实在是太难了。

我告诉她我只是昨天吃玉米呛了,不是真的咳嗽,她这才放心。不到七点她就要提着奶瓶取牛奶,我把她拉回屋,这才几点呀,等秀秀来吧。她进屋后一边给我煮牛奶,一边好像又在忙着洗桃子,牛奶扑出锅,我数落她“给你说多少遍了,事情一样一样来,不要一下揽那么多好不好?”帮她擦了电磁炉,端了碗,她摆上桌的有大姐昨天买的油饼,还有大嫂买的馅饼,小姐姐买的蛋糕,秀秀刚才拿牛奶时买来的素菜包子,我已经顺手抓起一个吃过了。我才吃着油饼她又给我指着蛋糕,我不耐烦地说“我只有一张嘴,能吃几样东西啊?”我小时候她骂我眼馋时说“吃一望二”,也就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她这不是吗?

我洗了碗回来,看见桌上一小筐洗过的桃子,我问她这是做什么的?她大声说“给你带的。”我顿时来了情绪,“妈呀,你知不知道桃子洗了一放就蔫,谁让你洗的?你能不能再别瞎忙了,忙东忙西,忙不到地方。你还想把什么一次帮我洗好?”她被我训得说不出话,只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愣。大概她真的没洗过桃子放隔夜吧。

过了一会,她又提着一把她自己辫的蒜递到眼前,讨好地问我“这个你带不带?”她辫的这蒜有点可爱,我忙点头“带,带。”她看没被我拒绝,终于高兴地笑着去准备了。她当然不会忘记让我再吃一勺白糖,带上糖。还拿起一瓶杏仁泥问我“那这个你要不要?”这个我还真不要,我不会做面茶,也不做面糊糊,用不到啊,她有点失望。这才不到八点,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已经快摆满地了。还有大嫂昨天买来说是要带给她的小女儿和我儿子的馅饼,我怎么能拒绝呢?妈妈坐着大概想了弥补的办法,“桃子你一回家就放冰箱里,能放几天呢。”我被她这样百折不挠也折磨得没脾气了,笑着点头“好,好,我带上,我知道了。你能不能老实坐一会或者上炕躺一会,我还不走啊。”

刚才强强来过,问我带不带洋芋,这话昨天我妈已经征求过了,我知道是他们的心意,就算带最多带四五个,别像苞谷一样半袋子都想让我带上。强强从地里提回来的还有豇豆,我妈又拿一把豇豆在我眼前晃,我连连点头,不想再让她受挫,就算我带到姐姐家放下她也不知道。

强强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怎么会有闲时间这么坐着?原来是我妈打算让他送我,她准备的那一大包东西怕我提不动。老天,这才九点钟,我打算十一点才走呢,我推着强强该忙啥忙去,东西我能提动。就算要送,等秀秀来送就行了,强强这才走了。我妈又下炕煮豇豆了,哎,她是一刻都不闲着啊,她倒是像我十一天前刚回来时一样精神了。煮完豇豆她顺势又热了昨天的煮玉米给我放到眼前,我趁早吃吧,不然苍蝇已经要先尝了。放到肚子里更省事一些,否则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呀。

在QQ空间看到老同学的留言“最近总是睡不着,躺下又再起来。翻看你的回乡日记,感觉这个系列才是你最有代表性的风格。有几篇读了好几遍,虽然有点长。我是外来户,因为饮食和语言的关系,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在努力地适应,所以对儿时的记忆很多都被尘封了。对那个第二故乡,除了一群可以长久交往的同学,并无太多的好感。18岁那年,去过一次你家老院,除了带回后种在花盆里的芫荽籽,其它的就淡忘了。被你的这些‘七上八下’闹的,似乎又去逛了一回,倒比那次还真切。可是怎么就直接七上八下了呢?”

同学竟然被我勾得说了这么多话,实属难得。其实我写这些“七上八下”的日记,纯属“计划外生育”。原本是要随便写写我的一些未完稿,再好好梳理一下天水话的。没想到这些天就这样记录流水账,却得到老同学首肯。不过我可不希望心里七上八下的,睡眠还是要尽量保证。我虽然坐在电脑前时间长,睡得可是很沉的。

我还真要好好感谢我这个漂亮同学。她那时穿着她妈妈给姐妹仨个美女做的真丝衬衣,似乎是蓝底白点,亭亭玉立地走着,被风吹起袖子和裙摆,简直被我们惊为天人。而我从未穿过裙子和短袖,都是捡姐姐穿剩的衣服。当年我上高二时16岁还不知道穿胸衣,跑完百米跑被她拉到一边提醒,我被羞得脸红脖子粗,从没意识到我是个大姑娘了。她后来带我去市场买了第一个白布的胸罩,我都没好意思比划是否合适就红着脸塞进包里,好像被她掏出来量了尺寸。我这次回来发现我家的14岁女孩秀秀也到了该用胸衣的年龄,想起当年同学的提醒,我这次也做了同学现在负责的“精神文明”的事。农村的妈妈其实也很多是粗心的,关爱女孩的任务还很重呢!

我想起我上初中的“生理卫生”课,年轻的老师是刚从师范毕业的大小伙,当时是我老公班上的班主任,如今应该是学校领导了吧?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把其中几页匆匆略过,我自己私下更不好意思去认真看了,老师都不教的知识当然不会考试,那就是不重要的知识呗。上大学时学校搞过一个生理卫生知识摸底,我似乎只知道“月经”这一个词,室友快被我笑翻了,她们不知道我是从哪个世纪来的人,受的什么教育。她们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样不行的,你必须去阅览室找几本医学健康之类的书好好补补课。”我按照她们的提醒去了,在阅览室翻了几本依然无知。我曾经捂着胃说肚子疼,却让她们笑到肚子疼。说实话要不是胃疼提醒我它的存在,我还真不知道这个零件长在哪儿。我到现在也一直摸不清心脏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的,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大多是我学过植物生理的老公后来跨学科给我扫盲,他替他当年的班主任给我补了一课。

我告诉我妈我同学还记着她的芫荽籽,她脸上笑开了花。我说人家看我写的比以前看到的老院更真切,她更高兴了。

今天还真是有点过于凉快。我这次来准备的外套眼看是用不上了,没想到一场雨就需要上身;长裤和袜子今天也必须穿上,迎门坐在沙发上,能感受到的估计就是17度的低温。

隔壁婆提着一包她家树上的李子和梨来了,我的行李又增加了品种。

我拿起他们昨天翻的一本旧影集,是从我爸锁的柜子里翻出来的。这是我儿子生下后他们去探望时我买的。粉色玫瑰花底色,封面一对外国小孩两小无猜、相亲相爱,非常可爱。我给我儿子买了几本装我每天给他拍的照片,也给爸妈和比我早半个月生孩子的小姐姐也买了。第一张照片就是我爸妈在我家,抱着还穿着婴儿服和虎头布鞋、像藕节一样的手腕戴红线和银镯的儿子。里边有很多我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学走路的、自己用勺子学吃饭的,也有过2岁生日的,和他的小哥哥一起在外婆家过年的,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影集里也有几个姐姐家的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大哥家的宝贝小儿子被我爸单手掌在怀里的照片。我去香港拍的照片现在看来那么土气,我还拍了海洋公园海狮表演的照片给他们开眼。我小姐夫和弟弟结婚前的照片还很苗条生涩,“像点样子”,现在也是发福的全没往日清秀了。有几张我爸去兰州我陪他参加同学聚会的照片,他笑开怀大笑着。有一张照片他几乎脸贴在桌上,戴着他的高度近视镜在看什么,想想应该是我陪他去他的教授同学家,看教授伯伯写的诗作吧?那个神情专注、低头伏案的爸爸,倒是最真切的写真。看到照片里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都成了大小伙,而照片里的姑爷、爸爸和吴先生坐在我家土炕上谈天的三个人都已经做了古,妈妈往日的亮眼睛也不再明亮,岁月就这么无声地流过了。

想起昨天早上在大姐家,听到姐夫和她说什么事,好像是老院的后园二哥要盖楼,姐夫想和二哥商量大家一起盖。以二哥的力量他无法独自承担,我很希望家里的事情有商有量,大家能齐心解决。不管是老院弟弟先动工,还是后园二哥先破土,看来终有一天,这个安静的老院将和无数中国大地的老宅一样,难逃被拆除的命运。我这十二天不会是做了一场“仲夏夜之梦”吧?

邻居婆也来了,她大概也听说我要走了。农村就是这样,谁家的风吹草动都会很快传遍。妈妈已经打听到慧芳给几家的照片都没送到,得再交代她一下。她和我妈说着话抹了眼泪,看我妈安慰她了。每次我走我妈都要泪汪汪,她今天安慰别人,那她就不会流泪了。我妈给我留的三块蛋糕,我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强强来吃了一块,最后剩下一块我放到邻居婆手心,她还推辞。我说“你看,我今天就走,我妈又不能吃甜的,你就吃了吧。”我妈的这一包“人情”点心,向撒盐一样每一块都各得其所。

十点半我妈已经催着收拾了,我还没来及替她去给放毛毯的衣柜搁樟脑丸呢。隔壁婆也来了,还叫来她家的孙子媳妇送我。我妈急着要下炕了,我让她们都别出来,但她们都要跟出门,只是她俩都比我妈腿脚好一些。我回过头告诉两个婆,“我把你们都写在我的书里了。”她俩都眉开眼笑的。我这是第一次说我写的是“书”,我对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说我写的“文字”,那也太咬文嚼字了。我没等我妈迈出门就走了,我不忍看到她不舍的眼神。

快到车站时秀秀从学校补课回来追上来,脸跑得红扑扑的,她一追上就接过我手里的包,她爸爸也在村口等着。我安顿秀秀一定要把照片送到,我既然已经费心拍了,也洗出来了,要送到人家手里。他俩还想让秀秀送我到城里,我说我能拿动东西,他们都去忙吧。车刚启动,一大群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白毛的绵羊档住去路,不过它们很快跑开,留下一股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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