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与妖的混血儿?”蝰蛇捂住胸口,方才他正在湖中调息养伤,突然被拉了尾巴,碰了逆鳞。一时间真气乱窜,伤了五脏。
他必须尽快找到地?方休养。
“快走?开,别碰我。人类的幼崽,臭死了。”
可燕无忌黏在他身上,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小脑袋在他大腿上蹭来蹭去的,蝰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幼崽柔软的头?发在他手心撩拨。
一阵“咕噜”声?冒了出来,燕无忌不可闻地?“嘤”了一声?,然后松开抱着蝰蛇大.腿的双手,无措地?抬起?头?,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无辜,两只小手搓来搓去。
蝰蛇看?着那?停止晃动?的小尾巴,蹲下身,帮燕无忌把裤子穿好?。
这并不容易,他的指甲含毒且细长尖锐,人类幼崽的皮肤极为?柔嫩细腻,一不小心就要划破,因此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捏着两边裤腰,费了好?大力气才给燕无忌穿好?。
咕噜声?还在继续,燕无忌拍拍自己的肚皮。蝰蛇坐在石头?上,左手摊平,变出一盘子桃花酥。
这桃花酥宫中特制的,粉粉.嫩.嫩又可可爱爱,很受宫中妃嫔的喜欢。
燕无忌看?到桃花酥,眼睛放光,一根食指含在嘴里,当桃花酥被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急忙伸出小手接住,急不可待地?将桃花酥往嘴里送。
宫里的糕点,卖相好?看?是一回事,对食用者的吃相却有另一番要求,必须轻拿轻放,否则就会像现在的燕无忌一样,成瓣碎了掉在地?上的碎屑,比吃进?嘴里的还要多。
眼看?越掉越多,燕无忌急了,左右脚原地?踩着小碎步,喉咙里哼哼唧唧的,为?了避免全掉在地?上,燕无忌只能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小.嘴一圈就全是渣渣碎屑。
贪婪的人类幼崽。
蝰蛇变出一块毛巾,把燕无忌的嘴擦干净,然后把剩下桃花酥递过去。
燕无忌看?着他手里的盘子,脑袋旁亮起?一个小灯泡。他吃完手里最后一口点心,拍拍手,小腿一跨,爬到蝰蛇身上,然后端着盘子吃起?糕点来。
蝰蛇:“?”
因为?有了盘子,桃花酥掉下来的碎屑都接在盘子里,这样就不用害怕浪费啦。
燕无忌吃完桃花酥,伸出舌头?开始舔盘子,直把盘子舔得?跟镜子一样,会反光啦!
蝰蛇:“……”
这时,地?面上细碎的石头?原地?抖动?,平静的湖水无风起?浪,蝰蛇的信子不自觉从双唇间探出。
一阵妖风袭来,蝰蛇将毛巾盖在燕无忌头?上,右手捂住燕无忌的眼睛,施放法术。活蹦乱跳的人类幼崽立刻陷入梦境。
夜色中,一只巨型蜥蜴咬着衔着一个人,踩过宫廷金瓦,向前疾驰。乌云遮蔽明月,黑暗中,那?坚硬的鳞甲透着幽绿,它?猛得?一跃,跳过两栋楼阁,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奔去。
云雾散开后,月光洒满长安。
巨蜥在离蝰蛇不远处停了下来,伴随着数次带有警戒信号的长鸣,它?全身幽绿的鳞甲隐入皮肤,骨骼开始增长,一阵“咔擦”的声?音过后,一个人形男子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男子身高大约八.九尺,五官和绝大部分皮肤依然保留了蜥蜴的特征,他上身赤.裸,肌肉强健却略显干瘪,腰间别了数枚风干的妖兽头?颅,裤子是用铁甲和骨片制成的铠甲。
那?蜥蜴化身而成的男子,看?到蝰蛇怀中抱着的孩子,有些吃惊,接着脸上漫过崇敬的笑容,“原来你已经找好?食物了。”
一个昏迷的太监被扔在地?上,蜥蜴嘿嘿一笑,“你不是不吃小孩么?,那?就留给我吧。”
人类幼崽的身体十分柔软,燕无忌睡得?香甜,蝰蛇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道:“这孩子我有用处。”说完在燕无忌眉心施下阵法,一般妖类再不可靠近。
蜥蜴不屑一顾,恨铁不成钢道:“我还以为?你开窍了,为?什么?不吃小孩?小孩可比大人好?吃多了!”
“毒蜥,我记得?说过,一个月只吃一次,你为?什么?还要伤人?”
被唤作“毒蜥”的男子握紧拳头?,双脚周围萦绕着绿色的光芒,外?溢的妖气使得?他脚边的石头?碎成了粉末。
“你的伤根本拖不了一个月,那?些可恶的神在我们身上布下诅咒,只要逃离不死海,那?咒印就会侵蚀我们的血肉!不吃人补充精元,变成干尸的就是我们!”
“蝰蛇,你修为?再高,也不能这样折损,你是不死海的妖王,你有责任带领群妖抵抗神界!”
蝰蛇重复,“我说过,一个月吃一次。”
“蝰蛇!按照咒印的侵蚀速度,你至少一个月要吃十个人才行!”
蝰蛇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六千年前,神魔大战,妖类惨遭罹难。我们都被困在不死海里。日子苦了,就得?有念想。不死海的妖王换了一届又一届,最后轮到了我。”
毒蜥像看?着信仰一般说道:“你有六千年的修为?,是不死海修为?最高的妖,几乎是半神一样的存在,你早就该成为?妖王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你带领我们,攻破了封印,逃离了不死海,来到了人间,给了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蝰蛇冷漠地?说道:“离开不死海的时候我就说过,人间不以强弱为?生存法则,此间散去,各自为?营,我不再是你们的王。除开滔天祸事,不必再来寻我。但若有人兴风作浪,我也不会姑息。”
毒蜥单膝跪地?,右手握拳压在左肩上,“只有你打败了我,给了我名?字。蝰蛇,我会永远忠诚于你,拥立你为?王!”
蝰蛇无奈一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王,可你从来都不愿意听?我的话。毒蜥,我再和你说一遍,我们已经离开了不死海,来到了人间,人间有人间的生存法则,入乡随俗,我们都要学会适应。”
“我并不想报仇,我并不想做王,也并不需要你再为?我杀谁。”话音刚落,蝰蛇捂住腹部,他右腹有一道疤痕,皮肉裂开,没有结痂,伤口上焦灼的痕迹。
他刚才泡在湖里,如墨的长发还未干透,有水珠滑落,掉在伤口上,还没碰到伤口就化为?蒸汽,成烟散去。
“六千年了,你永远是这样!明明是妖怪,却念着凡人的好?,这到底是为?什么??”毒蜥转过身,当着蝰蛇的面,将那?个昏迷的太监吸干精元,太监在痛苦的挣扎中毙命。
蝰蛇闭上了眼睛,捂住燕无忌的耳朵。
御花园的角落里,有莹莹的灯火亮起?,太监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毒蜥拎起?那?尸体跳进?湖里,用神识对蝰蛇说道:“蝰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妖王,这是你的宿命,你永远都摆脱不掉。”
蝰蛇没有回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得?久、修为?高,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几个太监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太监,正是刚才被毒蜥吸干精元的尸体,他现在是一缕残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等看?到自己尸体的那?一刻,才会灰飞烟灭。
蝰蛇一拂衣袖,变成个六七岁的玉面团子。
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曜。
太监们走?了过来,看?到燕无忌坐在司马曜身上,均是一愣。
为?首的太监满面笑容,“马上就要入冬了,司马小少爷还是不要乱跑的好?。”他看?着一边睡着的燕无忌,面露难色。
司马曜解释道:“我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偶然遇到他,跟他玩了一会儿,有劳公公送他回去休息。”
京中司马名?声?在外?,太监们不敢不从。
司马曜回到暂住的寝宫,司马仙瑶半打着哈欠靠在栏杆上。
她见到司马曜走?回来,一翻白眼,没好?气道:“没事别乱跑,我过两天要参加皇后的茶会,可不能因此留下黑眼圈。”她志在必得?地?拨弄发丝,“我一定?要艳压群芳。”
司马曜没理会司马仙瑶,这个女人的肤浅远超出他的意料。
司马仙瑶自认为?是长辈,见到司马曜对她如此不恭敬,在家养成的刁蛮泼辣立刻显现出来,张嘴便破口大骂“没爹的小杂种”。
司马曜冷笑一声?,暗自在心中记下。他回到房间,并没有休息,而是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书。
但是没有一本能教他,怎么?能和人类幼崽交朋友。
*
卫星湖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厨房,他看?到一只大猪蹄,上去啃了起?来。
猪皮似乎是煮太久了,有些硬,他用小虎牙也割不开。
但是世上没有他征服不了的猪蹄,他用起?九牛二虎的力啊!啃啊!咬啊!
忽然有人揪住他的耳朵大喊一声?,“起?床啦!别啃啦!”
卫星湖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他整个人顷刻失重,从摇篮床里爬了起?来。
手上香喷喷的猪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小虎牙咬坏的小被子。
顾飞舟顶着死鱼眼,站在隔壁的摇篮床里,居高临下地?嫌弃他。
“啃什么?呢?这么?起?劲,还傻笑。”
卫星湖心想,要是他说在啃猪蹄,这个人肯定?嘲笑他好?几天,要是饭桌上有猪蹄,顾飞舟肯定?毒舌道:“多吃点,省得?晚上睡觉啃被子。”
听?着这种话,真有猪蹄啃起?来也不香了。
于是他小脑筋一动?,撒谎道:“我在啃你脖子。”
顾飞舟讥讽的话都想好?了,哪儿能想到这货突然顶着小孩的身体开荤腔?
随即小脸一红,当做无事发生,爬下床走?远了。
卫星湖握紧小拳拳,高高举起?。
今天也是斗争胜利的一天!
吃早饭的时候,奶娘除开平时都有的豆浆油条和稀饭,还拿来一屉小笼馒头?。
那?蒸屉上坠着一个桃花状的小木片,正反面都刻着远香斋。
卫星湖打了个激灵,“这不是开遍大江南北的那?家名?店么?!”
两人相视一笑,都想起?一件事来。
大约是他们终于摆脱了新兵蛋子的身份没多久,可以管十几个人,做个百夫长了。
卫星湖运气好?,第一次巡山就抓到了土匪。
他回来后喊顾飞舟去酒楼吃饭,那?个时候远香斋名?气已经很大了,从做早点起?家到各类餐饮全部涉及,各个坊市都有它?的分店。
在军营里一桶桶喝酒的卫星湖,那?天不知怎么?三两杯下肚就醉了,咿咿呀呀说胡话。
吹牛逼越吹越起?劲,越吹越激动?,整个人突然站起?来,右脚踩在椅子上。
眼看?着就要爬到桌子上!
顾飞舟把人抱着拽下来,嫌弃道:“你可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来酒楼前顾飞舟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特意选了角落里的位置,但还是成功获得?酒楼里其他人的目光。
卫星湖拖着撒娇的奶音大喊:“你干啥啊!摸我的腰,你这个臭流.氓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从看?卫星湖转向顾飞舟了。
顾飞舟脸都青了,恨不得?立刻有个地?洞让他钻进?去。
他立刻扔开卫星湖,躲在墙角的座位上。
卫星湖顺势堵着他,满脸贼忒兮兮的贱笑,硬要让他说害怕,说求求。不然不给他出去。
顾飞舟不肯,两人就这么?僵持。
过了一会,顾飞舟想小解,卫星湖不让,熊掌借着酒劲力气更大。顾飞舟七八十斤的盔甲不是穿不动?,二三十斤的兵器也能拿在手里,平时训练不输给别人。
但他毕竟是个人,人怎么?打得?过熊呢?
末了,顾飞舟在众目睽睽下,踩着桌子出去了。
他师从沈康,承袭了死要面子的陋习,踩桌子的事,这辈子就只做过这一次。
顾飞舟进?了茅房,脸上发热发臊,这时身后有动?静,门被人打开了!
茅房的门不同于其他门,只遮一半,开门的人手长脚长,踮起?脚伸手一勾,就把门栓子拉开了。
卫星湖硬挤进?来,蹭着顾飞舟身体,说要一起?尿尿。然后他喝高了,突然磕在顾飞舟身上。
两人重心不稳,用力一撑。
茅房塌了!
换成现在,俩人认识四十多年了,又把心意相通的话说开了,卫星湖再敢进?来,顾飞舟一脚就把人踢出去。
但当时,虽然他们也当了十年青梅竹马,却都是懵懵懂懂的,一个以为?对方不为?所动?;另一个以为?对方天性使然。
明明心里都砰砰直跳,却都装成普通玩笑。
想到这里,卫星湖趁奶娘不注意,偷偷对顾飞舟咬耳朵,“其实那?次我老想亲你了,还是没敢。”说完懊悔地?一拍大.腿。
顾飞舟闷骚不语。
美好?却颇带遗憾的回忆,被奶娘的碎碎念打断。
“什么?名?店啊,就一小破店面。”奶娘终于发挥了她的作用,娓娓道来,“每天拿新鲜的早点送来侯府门口,求侯爷去他店里光顾,侯爷哪儿会去那?小破店吃东西。也就是夫人心善,又怀孕变了口味,这才把他放进?来。”
顾飞舟夹了一个小包子,蘸蘸醋,吸干里头?的卤汁,却听?卫星湖在一边感慨,“他们做生意好?拼哦。”
这话提醒了顾飞舟,他以后也是要做生意的人,与其自己重头?来过,不如对一些优质的店铺进?行投资,做幕后大老板。
“星儿。你爱吃这家店的包子么??”
“爱吃啊。嗨!好?吃的我都喜欢。”
顾飞舟把牙签放在一边,认真地?对卫星湖说道:“星儿,我看?这家店挺好?的。现在规模还小,我们要是把它?盘下来,以后只要慢慢等它?发展壮大就好?了,也不需要费什么?心思。”
卫星湖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我们把它?盘下来了,它?就能跟上辈子一样,过个十几年开遍大江南北。万一跟老七和司马曜那?破事一样,被咱们搞砸了怎么?办。”
顾飞舟双手一摊,“那?也就亏个盘小店的钱,再不济,你不也挺爱吃这包子的么?,就当做给你吃咯。”
“说得?轻松,咱们哪儿有钱。”
“一家小店不要多少钱的。”
“嗨!你还真当店铺是橘子皮啊!”卫星湖喝了一口稀饭,“再小的店铺,那?可也是长安的店铺!”
长安米贵,作为?首都,不管是哪边犄角旮旯的铺面,一年的租金少说二三十两,加上远香斋那?铺面均已打点妥当,连蒸屉上的特殊标签都做得?那?么?精致,要盘下来少说也要一百两。
二两银子就已经足够五口之?家过上一年,一百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要说卫星湖成年了,这些钱倒是无关紧要,可眼下他还是奶娃娃,王夫人怎么?可能给他一百两的零花钱?
面对质疑,顾飞舟波澜不惊,甚至目光深邃,在卫星湖的注视下,抛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一百两我有。”
此言如同平地?惊雷,卫星湖炸毛了,“你…你哪里来的一百两!”
“你把零花钱给我以后,我做了一些投资,倒卖了一些符画,等月底把利息收回来,差不多能有一百二十两。”
卫星湖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不管钱,上辈子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自己家里,钱不够了就管顾飞舟借,从来不还。
这辈子跟顾飞舟一相遇,就把自己的小钱袋给了顾飞舟,让他管钱,平时自己只要问他伸手就好?。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连吃个麦芽糖也要卡点算日子了。
他一直以为?是王夫人嫌他小,给的零花钱不够。
现在才知道居然是被克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