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廖志刚家是老格局的三室一厅,称得上整洁干净。厅很小,也?就够放张桌子吃饭,最大的那个房间被改成客厅了,靠墙贴着?张单人床,另外还有沙发、茶几、电视柜等本应陈列在客厅里的家具。中卧里一张双人床,一套电脑桌椅,电脑桌背面靠墙立着?个书柜,陈飞隔着?柜门看了看,都是初高中的教科书和一些物理学专业教材。还有一个小房间,是间书房,正对着?书桌,整整一面墙上打满了木质隔断,放的全是书和奖状。除了一些名著、历史书籍,最多?的就是教育学用书。
这符合廖志刚的职业背景,他是初中历史老师,任教的地方是十三中,能?带着?周边房价上涨那种的好?学校。架子上有十来?张奖状,皆是区级市级省级的优秀教师、学科带头人之类的嘉奖证明。
一位优秀教师,何以被人用花盆砸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杀害呢?
正盯着?满墙的隔断出神,陈飞听罗明哲的声音从中卧那边传出:“陈飞,你过来?一下。”
陈飞拐进中卧,就看罗明哲垫着?个乳胶手套扶在拉开的衣柜门上,冲里面的衣服抬了抬下巴:“你看,全是女人的衣服,刚我在大屋看过,电视柜旁边的柜子里全是男人的衣服,看来?这夫妻俩不住在一个屋里啊。”
“也?……正常吧,毕竟是再婚家庭,当妈的带着?闺女睡一屋好?像也?说的过去?。”陈飞琢磨着?这再婚家庭可能?和一手的不一样,再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似乎也?没那个必要非得夫妻俩睡一个屋里头。
——唔?五十多?……我五十多?的时候应该也?没啥想法了吧。
脑子里忽然闪过老赵同志穿背心短裤满屋溜达的画面,陈飞腮帮子一紧,赶忙转头满世界踅摸。真弯了么?他不确定,唯一能?确定就是,头春节被吴姐押着?去?相?的那女的,他出了饭店门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被陆迪挑衅过后?,他才真正的穿透那层隔在自己和赵平生之间的薄纱,清晰的审视这个陪伴在身边十五年的男人。那些习以为常的关?心和照顾,都成了探寻对方心思的线索和证据。但老赵同志亲口说过,有喜欢的人,还非此人不要。所以,那晚的破釜沉舟之举,等他酒劲儿彻底散干净了,只要一想起来?就臊得恨不能?拿脑袋咚咚撞墙。
贱不贱?硬贴人家都特么不给机会!
“陈飞?”罗明哲看他眼神都直了,“想什?么呢?”
“啊?啊……那个……我……我觉着?吧……就……”陈飞紧着?咽了口唾沫,眼下什?么事儿都大不过那颗被花盆砸成烂西瓜的脑袋,“如果夫妻感情冷漠,有可能?涉及到婚外情什?么的,我这几天……这几天抓紧去?走访下死?者的同事。”
看表情,罗明哲还算满意。老头儿关?上柜门,往大屋走去?,在屋内站定,边看边跟他念叨:“有件事儿,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别?到处说去?。”
“嗯?”陈飞一愣。
“不是齐耀祖请我回来?的,是于瑞福。”老头儿低头一笑,又抬眼看向一脸诧异的陈飞,“他不是说死?不待了么,上面让他推荐继任的人选,他踅摸了一圈儿,觉着?还是别?霍霍其他人的好?,回头再落下埋怨,于是就去?找我,拜托我回来?。”
眉心微皱,陈飞嗤了一声:“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祸害,是吧?”
“不,他说,是这个团队磨合的太好?了,换谁来?,都融入不进去?。”罗明哲当然不是被夸两句就飘飘然的主?,不过确实?认可于瑞福的说法:“这是我的问题,是我让你们?像亲兄弟一样的互相?帮衬,取长?补短拧得跟一股绳一样,所以,难免有些排外了……嗨,谁的锅谁背吧,我这次回来?,就干到你能?接手重案大队为止。”
眼眶一热,陈飞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扯了扯嘴角:“咱现在不叫重案大队了,让那傻——哦不是,让于瑞福给改成重案组了,没事儿,我明儿自己花钱做一新牌子换上。”
罗明哲笑着?摆摆手:“不用换,叫重案组挺好?听的,有那么点港剧的意思……陈飞,我老了,再有两年就真干不动了……你呢,自己长?点心眼,别?动不动就在领导的神经上蹦迪,争取早点把处分?撤了,也?让我能?回家安度晚年。”
“从现在起,我保证颠着?小碎步走道儿,您看行不行啊师父?”
话音未落,陈飞一缩肩膀躲过老头儿挥来?的巴掌。
这老爷子——他皱眉苦笑——不高兴打,高兴了,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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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铺的老板娘直到案发当天下午才缓过神来?,可也?没问出什?么东西。眼瞧着?一大活人被砸的脑浆迸裂,她除了“啊”出一嗓子,后?面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卢念玖他们?在天台围栏和花盆上提取到的指纹,系统里没有吻合的。市政监控也?调了,拍到了死?者被凿中的全过程,以及早餐店那男孩冲出来?给尸体盖单子,但,没有天台的画面,更没拍到事发之后?有人从楼里出来?。
有可能?,凶手就住在这栋楼里。虽然大过年的好?多?人都去?父母亲戚家跨年了,但整栋楼六个门洞,合计超过一百二十户,都可以从楼道内上天台。即便刨除一半不在家的,还有六十多?户得查,外加死?者的亲戚朋友同事,需要走访的工作量着?实?不小。
春节长?假都快结束了,死?者的妻子秦丽才带着?女儿赶回来?。她说一直买不到火车票,机票只有全价的,太贵,她和女儿两个人要将近三千块钱。
陈飞直觉这夫妻俩感情该是不太好?,按常理说,自己老公都给砸成烂西瓜了,别?说三千的机票,三万也?得赶紧回来?奔丧啊。所以他没一上来?就问廖志刚是不是和谁有什?么纠纷,而是和对方拉起了家常,问问工作,问问孩子,问问怎么走到一起的。
在询问秦丽之前,已经通过走访廖志刚的同事掌握了部分?背景信息。廖志刚非本省人,大约十年前,他从外地应聘到本市十三中任教。他现在住的房子是学校分?的,作为被评选为省级特级教师的奖励。和秦丽是七年前结的婚,并通过他的关?系将秦丽与前夫的女儿姚欣从一所破学校转入十三中就读。两人婚后?感情平稳家庭和睦,没人听说他们?夫妻俩起过争执。至于外遇,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儿,同事说廖老师在学校都不怎么和女同事单独相?处。
秦丽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做收银员,那地方以前是个副食店。她说,自己和廖志刚是在工作的地方认识的。那个时候她刚离婚,带着?女儿和老父亲一起生活。女儿受到父母离婚影响,成绩严重下滑,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让她心力交瘁。有一天她被班主?任请家长?,被告知姚欣一礼拜旷课三天。可她完全无力管教,说什?么也?不听。她自己就是初中没念完出来?工作的,深知没文化的苦,万不希望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回到单位,她心不在焉算错了账,少收了一单价值将近百元的货款,领导不但要她全额赔偿,还多?罚了一倍的货款以作警示。
彼时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六百,一口气被罚了二百,加之女儿的情况,一下子就让她崩溃了,坐在单位外面的台阶上失声痛哭。那天下着?小雨,她说,哭着?哭着?,头顶的雨停了,可眼前的雨还在下。当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把撑开的黑伞,而替她遮挡风雨的,就是廖志刚。
廖志刚面相?亲切,谈吐温和,耐心十足的听取她那无人可倾诉的苦恼。得知对方是中学老师后?,秦丽向对方讨教管教孩子的方法,而廖志刚则亲自去?了她家,和姚欣促膝长?谈了数个小时,从那天起,姚欣再没旷过一节课,成绩也?提了上来?。
后?来?就是很顺水推舟的事了,一个独身,一个离异,中间又有姚欣不停的撮合,两人在相?识的一年后?领了结婚证。那时候姚欣刚上初三,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廖志刚托人找关?系,给继女转进了十三中,随后?顺利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十分?美好?的再婚家庭,姚欣在学校叫廖志刚廖老师,回家则一口一个爸爸。至于前夫,秦丽说他根本就不管孩子,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前夫在外面还有个女人,那女的给他生了个儿子。
询问完秦丽,陈飞心中的疑惑更深,一个好?老师,好?男人,好?爸爸,无钱财纠纷更无感情纠葛,那到底是得罪了谁以致落得如此下场?
本来?还想问问姚欣,但那姑娘没来?。秦丽说孩子受不了打击进家门就把自己锁屋里了,她没舍得叫。陈飞跟她约着?明天去?家里进行询问,随后?安排实?习警开车给对方送回去?。
“你还没回家啊?都快九点了。”付立新看陈飞又进办公室了,不由有些诧异,他以为陈飞早走了。
“回去?也?是一个人,待会儿跟休息室凑活一宿。”陈飞疲惫的将记录本扔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端起保温杯去?饮水机那接水。
付立新起身收拾东西:“我可得走了,今儿都初六了,再不回家,我媳妇就得换门锁了。”
初六?陈飞日子都过糊涂了,听付立新说才想起今儿是赵平生的生日。他们?这代人基本都记阴历生日,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有好?多?都是父母报户口时错报的。比如赵平生的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一月六日,但真正的出生日期按那年的公历算,是二月十四。他是三月十五,所以其实?老赵同志只比他大一个月而已。
他把杯子放到自己桌上,转身看着?赵平生的办公桌,一如既往的整齐干净:“老赵呢?不是跟你一起去?走访了?”
“他直接回家了。”
“哦。”
低头琢磨了一会,陈飞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去?给老赵同志过个生日吧,他想,虽然那家伙一向不爱过生日,但四十岁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是个重要的日子,还是值得庆祝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