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心有所惧?”
卫青回给他一个微笑,“先生又错了,青不过是无所求。”
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卫青拒绝的理由无懈可击,主父偃求卫青帮他在圣上面前举荐,但是卫青和他非亲非故不贪他财不欠他恩,凭什么帮他?
卫青无所求,主父偃便没有什么回报可许给他的,一肚子游说的话只能憋在嗓子眼里。老头子憋得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捋着花白胡子的手用力到差点把胡子抓下来,看得卫青怪不忍心的。
可是再不忍心也只能这么做。推举贤才,不怕没回报,就怕有回报,即便双方都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然而举荐人和被举荐人同朝为官,哪天/朝堂上商议个事,举荐人身后一帮被他举荐上来的官员看在以往的面子上支持一下,君王看在眼中,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不是结党,胜似结党。刘彻尤其痛恨这种情况,如今的天子恨不得朝堂上都是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才,要欠只欠他刘彻的恩,他指哪儿手下臣子必须打哪儿。
爱憎恨欲,刘彻在大众面前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但是在卫青面前,却没有隐藏,私下里念着魏其侯武安侯的名字磨牙的天子别人没见过,卫青见过。这份信任和隐藏在其中的只属于君王的独有的爱护,卫青不能辜负,也不敢辜负。
歉意地为主父偃满上一杯酒,卫青诚恳道:“先生切莫心急,且在太常官所多留些时日,机缘若到,先生必能得偿所愿。先生旅居长安,日常所需若有不足之处,青愿鼎力相助。”
老实讲,萍水相逢,卫青能够这般客客气气以礼相待,还愿意给他提供资助,对于遭了半辈子白眼的主父偃来说,挺难得的了。但是主父偃从燕赵之地千里迢迢赶来长安面见卫青,不是为了这点资助的。卫青说的没错,他就是心急,就是想立刻得到天子赏识一步登天,就是想要功名利禄滚滚来。
失望,特别失望。老头子一下子泄了气,胸也不挺了背也不直了,坐也没有了坐相,身体一歪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从面前盘子里的烧鸡上撕下最肥的一个鸡腿就开始啃,从满怀希望到彻底绝望,老头子半辈子经历的多了,心理素质好的很,目的没达到,好歹还能吃顿好的,反正这顿不用自己掏钱。
嚼吧了两口,主父偃忽然停住,伸手从自己背囊中掏出几册书简,随便一扬手丢到卫青怀里,然后继续啃鸡腿。“老夫写的这玩意反正也没人看,你要有兴趣,先便宜你小子了。”
卫青略感诧异,半真半假玩笑道:“先生不怕我偷学吗?”
既然是承给陛下的策论,一般人肯定都是藏着掖着唯恐被人偷学了自己的“真知灼见”,主父偃倒是大方。
老头子头都没抬,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筷子鱼,嘴里的肉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口齿不清地说:“这话你要是看完之后再问,老夫肯定瞧不起你。”
卫青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此时天色已暗,伙计过来掌起灯烛,卫青就着灯烛幽幽的光亮捧着主父偃的策论细细研读起来。九卷策论,卫青越读到后面眉头皱得越紧,一时竟完全沉迷其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主父偃自斟自饮,吃了个痛快,一桌子酒菜一点没给卫青留,全部扫荡进了自己的肚子。末了打了几个饱嗝,眼见卫青掩卷之后仍然紧握书简蹙眉深思,不由得好心提醒:“咳咳,卫大夫,公主已经走了。”
平阳公主等了卫青一会,不见卫青回来,便赏了酒肆老板一百金子,带上自己奴婢悄悄出了酒肆,谁也没有惊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瞥,只看到在灯下阅读简牍的年轻男子的侧脸。
卫青自知又亏欠了公主一次,不过这些私事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倒是眼前这个人,千载难逢可遇不可求。
“先生此行……凶险万分啊!”卫青喃喃自语,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只愿为陛下分忧。”主父偃嘴上故作轻松,心里到底还是万分在意结果,又马上追问,“不知卫君,可否送我主父偃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