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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回(1 / 2)


傍晚时分,诸官下值,御桥被天边落日染成金色,身穿官袍的命官们沓沓飒飒往宫外走,宽袖摇曳,不失威严。元襄和几名扈从兀自随在其中,不时有同僚与他招呼,他皆板着一张脸,视若无睹。

这厢刚出丹凤门,正欲登上马车,忽听有人喊住他:“王爷,别来无恙啊!”

这人声如洪钟,气韵敦厚,元襄一听便知是谁,蹙眉后徐徐回?头,闲适道:“太尉久病在家,怎个今日得空进宫了?”

“老夫许久未见陛下,这心里头想的慌,便来恭请圣安。”宋湛回?以一笑,身边跟着年过半百的司空唐达,揖手对元襄行礼。

元襄不想与这俩老头过多寒暄,正要踅身离开,就听唐达说道:“臣听闻林邑使节向王爷府上赠了十位美人,个个儿才姝绝丽,世间难得。”

他与宋湛相视一笑,言辞间流露出来的暗讽不加掩饰:“不曾想你我二人告病这么久,咱们摄政王依旧是风流倜傥,惹人艳羡啊!”

“司空过誉了。”元襄假意含笑,“你们二位若是喜欢,回?头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人送到你们府上。”

唐达没说话,倒是宋湛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老夫与司空消受不起,王爷自己留着吧,兴许还有大用呢?”

不待元襄回?复,他便携着唐达离开,行的稍远一些,唐达忍不住嗟叹:“咱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曾想他现在变得这般贪婪卑劣,那些林邑女不知会被送往哪位同僚家当暗线呢。”

宋湛道:“估计还会留一留,待朝廷举办完制举再送与那些新官儿。”

唐达心说有理,面上似有几分担忧,“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会允许陛下迎娶顾家女为后,她和摄政王可是一丘之貉,万一……”

“不允不行呐。”宋湛轻捋须髯,放眼看向暖金色的苍穹,“陛下身子骨虚,又是一意孤行,老夫断然不能逼的太紧,只能将计就计。咱们暂且先把这颗棋子收下,新后入宫必当跟元襄有所勾连,若这二人有异动,兴许能抓个人赃俱获,把元襄的羽翼一并翦除。化?暗为明,甚好。”

“你倒是心境宽阔,我是自愧不如,自从知晓这一切,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咱们这个小陛下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顾氏女,好歹是个大家闺秀,不知元襄对她下了什么迷魂阵,竟让她这般胆大妄为。”

宋湛听得唐达絮叨,忍不住又想到新后。

顾家家风严谨,顾尚书又是循规蹈矩之人,他亦派人暗查过,并未发现其与摄政王勾连的端倪,而朝廷制举亦是他推诿中庸之举。顾菁菁乃是嫡女,自幼温柔贤淑,他总觉得这里面另有乾坤。

“元襄为人阴鸷,威逼利诱皆有可能。”宋湛眉眼锐利,侧身与唐达揖手告别:“咱们就先静观其变,等着水落石出罢。”

“若新后真与摄政王有勾连,定要清君侧。”

-

元襄在宫里受帝后的气,在宫外又被告病已久三公挑衅,回?到府中只觉气滞发堵,拿起茶盅砸在地上,吓得小婢子两股战战。

他素来沉稳,鲜少有这般暴躁的时候,自从对顾菁菁有了点心思,情绪就像脱缰的野马,难以受控,尤其在床笫之事上的变化?让他心里忽敢惧怕——

寻常忙时他也没空碰女人,但眼下不碰,却是因为顾菁菁的一句话。

回?想到帝后亲密无?间的光景,元襄竟觉出酸涩,短暂的失神后,对外面吩咐道:“宁斌,把那些林邑女全部带过来。”

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既然本邦女惹不出他的兴致,换些外邦女还不成?

不多时,在宁斌的安排下林邑女逐一进入书房,各个五官深邃,腰细臋圆,与长安娘子们时兴的雪肤花貌相比,略深肤色更显出一种勾人的意味。

这些女郎受过训导,按照盛朝的规矩行礼,大胆而奔放地冲主子抛起媚眼,妄图得到他的青睐。

元襄按照喜好挑了一个,身娇体?软,与顾菁菁的身型有几分相似,斥退旁人后火急火燎的上手,惹得女郎娇-喘连连。然而他越是刻意忘记,顾菁菁的样貌在他脑海中越是清晰,脐下三寸萎顿低迷,半点起势都没有。

再像也不是顾菁菁……

他眉眼一黯,顿时将女郎甩在地上,叱道:“废物一个,滚!”

宁斌听到里面的不和谐,识趣地进来拖走女郎,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停了半晌,元襄推门而出,对他正色说道:“本王身体不适,进宫传太医来。”

-

翌日,尚宫崔钰来到太和殿问安,一并呈上朝贺书,朗声道:“这些是外道命妇朝贺中宫的贺书,山高水远来的慢些,还请娘娘过目。”

话落,司言手端檀木包红帛托盘呈上贺书,供由中宫察看。

顾菁菁端坐在软榻上,身侧左右站着水桃和翠儿,逐一览阅后说道:“命妇们有心了,传本宫懿旨,所上贺书者循例封赏,不得有误。”

“是。”崔钰应着,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抬眸看她时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臣斗胆,有些私话想要单独与娘娘说。”

自打正位中宫,顾菁菁没少跟崔钰打交道,后宫琐事依旧交予她打理,当下没有多想,挥手让殿内服侍之人俱退了出去。

“尚宫有话直说吧。”

崔钰甚是机敏,回?眸环视一周这才垂首靠近,自袖阑掏出一枚油纸包裹的囊袋,约莫有一寸长,出其不意地塞进顾菁菁掌心,“娘娘,王爷有命,让您今日将此药喂给陛下。”

明明是低沉暗哑的声线,只有两人可闻,传入耳中却同惊雷炸响,顾菁菁立时绷紧面靥,惊惶侧目看向崔钰。

她竟没想到,身边的尚宫亦是摄政王的人!

今日林邑时节进宫,元衡作为皇帝自是要出去接见,一早便离开了太和殿,眼下到了服药时辰,想来不多时就会回?宫。顾菁菁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小小一枚药袋,宛若千金之重,压的她双臂灌铅,全身乏力。

无?论她如何逃避,这一刻还是来了,她咬紧唇心,哽噎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崔钰不依,“王爷让臣看着娘娘下药。”

顾菁菁一怔,眼刀如风剜向她,盈盈眼眸蕴藏着恨意。这些内官吃着宫里的,喝着宫里的,到头来却不分不清谁是主子,委实可恨!

如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不知宫里还有多少!

她倏然明白为何太和殿前总有羽林军严守,若不是她这个突破口在,御前怕是固若金汤,无?人能触及……

内疚和惧怕反复交织在心头,顾菁菁脑仁发懵,只觉无?计可施。

入宫后陛下的汤药皆由她亲奉,到了时辰内侍便按规矩送药过来,在崔钰的监视下,她只得咬紧牙关,当着其面下了药,手不听使唤的发着颤。

“王爷嘱咐,娘娘切莫生了茬子,惹得不快,臣就此告退了。”

崔钰任务完成,淡然自若地离开了太和殿,徒留顾菁菁呆坐在原地。

水桃兀自进来,瞧见药碗和她茫然绝望的神情,立时明白了原委,颤声问道:“娘娘,当真要如此吗……”

当真要如此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顾菁菁默然望着前方,徐徐攥紧衣缕,指甲携着华贵的绫纱一道嵌入掌心肉中。

内侍算好了时辰,待元衡回宫时,汤药正巧温热合口。

“菁菁,那林邑使节委实话多,朕耽搁了点时辰,你没生气吧?”元衡撩袍坐在她身边,一路行的急切,额前还渗着细密的薄汗,朱袍玉冠,容颜清弱。

内侍们皆退到殿外守着,顾菁菁侧头看他,努力压制着疯狂翻涌的情绪,“陛下忙于政事,臣妾自不会生气。”

饶是这么说,元衡依旧觉得有愧,连忙掏出一个精致的鎏金八角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镶金嵌宝的鸟雀,按按脑袋还会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好玩吗?”元衡幽深的眸子看向她,薄唇扬出温煦的弧度,“这是使节进贡的小玩意儿,本是要赏给外命妇的,朕看着你或许会喜欢,就偷偷拿来了。”

说完他往前探头,轻吻她脸颊,“莫气了,朕也不想跟他们闲谈,下次一定早回来。你放心,忙不了两天这些事宜就能交给皇叔打理了,朕还跟以前一样陪着你。”

少年声线清冷,入耳却充满融融暖意,顾菁菁鼻尖发酸,倏然抱紧他,下颚枕在他的肩头,不停压制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意。

元衡见她这般示好,不似生气的样子,忐忑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怀中女郎就像是温柔无?依的小兔子,他拿脸颊蹭蹭她,又侧头亲亲她耳朵,交颈相拥,爱不释手。

半晌后,他小声提醒:“菁菁,朕该喝药了吧?”

“嗯……”

惊惧卷土重来,顾菁菁双肩一抖,从他怀中坐直身,端汤药时心跳加速,双手止不住轻颤。

好在元衡并未在意,对她清淡一笑,接过药碗徐徐送到嘴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顾菁菁只觉呼吸不顺,那药碗每靠近元衡一厘,她就像被戳中一柄刀子,扎的她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过往如走马灯一样闪烁在她脑海中,她与陛下的初遇,相知,成婚,再到谨小慎微的父亲,顽劣贴心的弟弟,还有容颜模糊的母亲,最后在元襄的介入中俱是化为泡影。

若这药喝下去,她便真的落实了弑君之罪,顾家满门的命全部交付在了元襄手里,她的夫君会死,她的父亲和弟弟或许也会死。

她站在悬崖进退两难,但她本不该如此……

他说他会保住顾家,他说他会将她接出宫,凡事听她任她,可她信不过他!

她当真恨极了他!

邪火自心头汹涌燎原,驱使着顾菁菁疯狂起来,抬起胳膊,一巴掌打在元衡的手背上,疾言厉色道:“有蚊子!”

这一巴掌极重,元衡的手背立时红了一片,而药碗则从他手中飞出去,“咣当”一声砸碎在地坪上,刹那间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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