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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回(1 / 2)


这天下朝后,太尉宋湛被元衡留在了紫宸殿,仲夏的风不时从朱门外灌进来,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暑热。

回想到宋湛方才在朝见时的提议,元衡坐立难安,负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额前溢出一层薄汗,神色亦有?几分?焦灼,末了停在他面前,叹气道:“老师,您今日怎么糊涂了,好端端的提什么纳妃之事?朕这身子骨,老师应当知晓,朝臣有几个愿意把女儿嫁进宫里来的,您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宋湛笑道:“先前朝臣们不乐意,只是因着陛下无心朝政,所谓龙体欠安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幌子。如今他?们俱是看出陛下想要夺权,自当有?人想把女儿送进宫,光耀门楣,陛下不必担心颜面尽失。”

面前人一语道破,惹得元衡如梗在喉,朝臣们的心思他?怎能不知,不过是习惯揣着明白装糊涂,所谓天子颜面也不过是寻的个由头,他?真正在意的是顾菁菁。

他?的心里满满当当装得全是她,再?也塞不下旁人分毫……

可这些话,该给太尉说吗?

眼见他?欲言又止,太尉早已料到他心头所想,须髯环腮的面容上笑容尽失,放眼一望,肃正威严,“前朝和后宫息息相连,利益联姻是必要的,陛下要想坐稳龙椅,就要有?这个觉悟,不要妄图像以前一样置身事外。倘若陛下想独宠皇后,将来外戚必然要成为祸患,怕是朝廷不容。”

元衡听罢,不由捏紧指骨。

顾霆之官居吏部尚书,前些时日刚领了二品特进,而其子顾瑾玄自打到了河西如同脱缰的野马,混得亦是如鱼得水,假以时日,立下战功封侯嗣爵也亦不是难事。朝廷容不容撂开不谈,但太尉善于多方权衡,对日渐壮大的顾家自是容不下。

他?免不得为顾家开脱:“老师,顾尚书秉正廉明,这一年来帮朕做了不少事,朕相信他?并非是个居功自傲之人,而且朕也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的,皇后也不会允许——”

“饶是陛下圣明,但臣子可不会这么想。”宋湛直接打断他的话,拿一双锐利的眸紧盯着他?,“难道,陛下想让皇后和顾家成为诸人的眼中钉吗?”

许是太过了解,这句“眼中钉”化为利刃,直刺元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攥紧手,微微低下头,不声不响似在斟酌些什么。

宋湛见说到他心里,连忙顺着火候在一旁劝谏:“臣知晓陛下爱护皇后,但眼下纳妃乃是平衡朝廷和后宫的权宜之计,并不影响帝后恩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想来皇后慧心丽质,自当是支持陛下的,还请陛下要再?犹豫了,尽快下诏选秀吧。”

好一个咄咄逼人……

元衡抬起眼帘,凝眸盯着宋湛,那张周正的中年面容透着几分?蔼然,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短暂的失神后,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眼眶一霎就红通半边。

宋湛知他身子乏匮,慌忙搀住他,“陛下!”

好长一会元衡才缓过神来,在宋湛的搀扶下坐到窗边香榻上,捧茶呷了一口,这才扭脸看向?他?,有?气?无力道:“老师先请回吧,容朕想一想,顺便让福禄传太医过来。”

眼见他?面皮蜡白,衬的双眼红似琉璃,还要传太医,宋湛不敢再步步紧逼,心道来日方长,当下应着退出殿外。

没多久福禄就领着当值的太医进来,然而元衡却挥挥手,让太医复又退了出去,兀自坐着不语,仔细斟酌着纳妃之事。

前头皇叔刚闹腾完,对此他?严防死守,不敢让消息走漏分毫,怕的就是有心人大做文章,为了夺权而牺牲顾菁菁。这厢没消停多久,老师又来背刺一刀,前有?狼后有虎,当真让他站在高顶尖上孤立无援,这下竟连个帮手都没有?了,唯一靠得住的丈人在纳妃之事上还不能多谈,开口不善便能落得众人唾骂。

该怎么办呢……

元衡脑仁炸疼,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如今他?在前朝奋力夺权,为的就是护住顾菁菁。他?不想让后宫中的漩涡波及到她,自然不会三宫六院,不料却又将她推倒另外一个危险境地。

他?全然忘了,朝野之上,他?尚还掌控不了这帮臣子的欲念,如此还要独宠皇后,当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此情此景,元衡突然理解父皇曾对他?们几个皇子说过的一句话——

“若想要坐稳这张龙椅,就要掌控绝对的权势,就要有?一颗敢于怀疑一切的心,朝廷,后宫,谁都不能信的过。”

父皇说到做到,朝廷之上疑虑重?重?,后宫也未有一人专宠。

当初他?的母妃位及淑妃,因服用了陈贵妃送来的保胎药,差点导致他胎死腹中,而父皇却念在前朝之功选择了息事宁人,保住了陈贵妃。母妃至此伤了心,因着中毒损伤了胎气,他?出生后就体弱多病,吃过的汤药比饭食还要多……

过往如云烟消散,造成的伤害还历历在目。

如今真要应了老师,下诏选秀吗?

元衡想想就觉得于心不忍,顾菁菁已然承受了太多伤害,在他身边自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可眼下对付皇叔还需要借太尉之力,贸然与太尉对峙只会让摄政王一党趁虚而入,那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偌大的紫宸殿,尽是他反复焦灼的叹气声。

一晃到了正午,外头艳阳高照,有?内侍抱着一个匣子呵腰过来,站在朱门外与福禄耳语几句。

福禄一脸嫌弃的接过木匣,心头暗骂“不要脸”,好好的,非得这个时候来送晦气。

待他?进了内殿,元衡斜靠在软垫上,乜见他?抱着的木匣,淡声问道:“这是什么?”

福禄凑到他跟前,小声回禀:“摄政王午前送来了一匣头面,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打开木匣,只见红绸之中摆着一套珍奇朱钗,重?工精巧,镶嵌的宝珠翠玉颜色浓艳,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头面……”

元衡嗫嗫低语,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叩在矮几上,不用问,这些头面依旧是送给顾菁菁的。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皇叔便不停往宫中送礼物,他?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顾菁菁,而是擅自做主,将皇叔送的东西悉数拦截,眼下都不知有多少回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元衡只觉胸膛一阵发堵,蹙眉道:“不要,给他?退回——”

话没说完,余光中遽然出现一袭珀色身影,娇小婀娜,一步步走进他?,珠佩叮当,香风紧随。

他?踅身而对,黑眸中浮光乍现,“菁菁,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私下相见,顾菁菁不必做足礼数,提着描金食匣走到他面前,眉眼含笑道:“我闲着无事,特意熬了益气?粥给衡郎送来,没有叨扰到你吧?”

“没,没有!”

一听有她亲手做的粥品,元衡心头的郁闷消散些许,连忙从她手中接过食匣搁在矮几上。

他?并未着急打开,握着她的手覆在唇畔轻轻一吻,关切说道:“这点粗活交给下人去办就好了,不用你来忙活,万一跟上次似的烫到手,还要让朕心疼一次。”

言辞间,他?的唇微微翕动,落在手背上有?些发痒,俊秀的眉眼浸满宠溺,灼灼烫在顾菁菁面上,引得她双颊微微泛起红晕。

“那次只是意外。”她细声细语的回他?一句,展臂环住他?的脖颈,拿面靥蹭蹭他的耳际,嗓音细若蚊呐:“其实送益气?粥只是个幌子,衡郎,菁菁想你了。”

娇娇软软的一声想念,如坠云雾似的,委实让人心神发怔。

元衡情不自禁地箍住她的腰肢,侧头吻向她的脸颊,笑着揶揄:“朕也想你,只比你多一点点。”

顾菁菁亦抿唇笑起来,两人就这样耳鬓厮磨一会,她的眼光遽然落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福禄身上,继而看到了他?怀里的木匣,纳罕问道:“衡郎,这是什么?”

元衡一霎清醒过来,看向?福禄时目光如刃,吓得福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咚”一声阖上了匣盖。

眼见这模样应当不是给自己的,顾菁菁心里忽而酸涩,微咬下唇松开元衡,嗫嗫问道:“这是给谁的?”

她眉眼低垂,看起来哀哀戚戚,元衡察觉不妙,忙不迭解释:“你别误会,这不是朕要给旁人的,是皇叔送进宫给你的,恰巧被内侍碰到,就给截下了。”

他?顿了顿,牵住她的手,缓缓与她五指相扣,嗓音紧跟着软下来:“朕正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你呢,怕惹得你不开心。恰巧你过来了,那这些东西留与不留,你来决定吧。”

顾菁菁听后一怔,看向?木匣时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自打元襄向?皇帝索要她不成,两人再?未正儿八经的碰过面,偶然在宫里撞见一次,她也是惶然逃跑,而他?也未执着纠缠。本以为他或许是放下了,不曾想竟然正大光明的朝宫里送礼,还是一箱子堪能惹人非议的头面,至陛下的颜面与何?处?

委实病的不轻!

顾菁菁生气?嘟嘴,眉眼间的厌恶不加掩饰,“给他?送回去,我才不要呢!”

“好好好,你别气,朕这就让人送回去。”元衡柔声哄她,随即对福禄使了个眼色。

福禄顿时领会,猫腰将木匣送到殿外,讲给方才那个内侍,责令其原封不动地送回王府。

帝后二人相见,元衡自不想让顾菁菁离开,便将她留下共用午膳。

宫人们忙活着布膳,顾菁菁算了下时辰,担忧看向?元衡:“你怎么现在才用膳,今日前朝很?忙吗?”

忽然被问及此事,元衡冷不丁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抿紧嘴巴。

福禄守在一边说道:“嗐,娘娘有?所不知,太尉大人他?非要——”

“咳咳……”元衡心一揪,捂着嘴咳嗽几声,打断了他?的快嘴快舌,少顷平缓过来,眼刀如风,刺他几下。

福禄立时明白自己失言了,忙拎来箸筷,夹了一块蜜浇糯藕呈在顾菁菁的盘子里,笑吟吟道:“娘娘,陛下知晓您喜欢吃桂藕,特别从江南道请了新厨进宫,您快尝尝鲜,若有不足告诉奴,奴好派人去整会整会。”

顾菁菁不是个傻的,自是看出元衡不让福禄在她面前多言。

入宫以来她恪守皇后职责,鲜少涉及前朝之事,元衡不愿说的,她自不会多问,当下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见他?无甚大碍,这才拿起箸筷吃了几口,眯眼笑道:“口味甜软,糜烂易嚼,衡郎真是有心了。”

大剌剌的阳光自朱门外照射进来,她展眼欢笑的模样如同清风拂面,登时让元衡舒了心。

他?更不敢将纳妃之事告诉顾菁菁,不停的朝她盘里夹菜,劝说她多吃一些。

饶是元衡刻意让自己看起来闲适无二,但顾菁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尤其是偶尔闪避的目光,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难免让她心觉失意。

对此她没有?多问,吃过午膳后回到太和殿,安安稳稳等着元衡回来。

入夜后下起了零星小雨,外面的雨帘温柔滴答,殿内却是浪潮汹涌。

今晚的元衡有些急躁,寸寸侵蚀每一次都像是发了狠的,事后顾菁菁红着眼躺在他怀中,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的身边已经没了人,抚抚被衾,冰凉一片。

等了一会不见人回来,顾菁菁拢好衣襟下榻,赤脚寻了出去,只见西偏殿燃着一盏宫灯,幽幽的橘色烛火若隐若现,衬得大殿愈发阴森诡异。

好奇心驱使着她缓步走过去,停在西偏殿门口朝里窥伺。

元衡一袭中衣盘腿坐在窗边榻上,手肘撑着桌案,抚着前额似在思忖着什么。她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心有?灵犀似的感?知到了他?的郁躁——

他?有?不能对她说的心事。

顾菁菁隐在外殿凝他?许久,踟蹰后返回东殿,老老实实的缩在被窝里。她在昏暗中不知等了多久,那人才回来,轻手轻脚爬上榻,钻进被窝,从身后抱住她。

她感受着他?的呼吸渐渐变匀,直到天明,她的睡意却再没有回来。

接连熬了几夜,元衡受了风热,汤药又多加了一份。顾菁菁听他鼻音甚浓,还不能告病休息,愈发跟着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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