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十一岁时的脸,还未长开的少女,一团稚气,但已然是雪作肌肤花作骨的模样。
温鸾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掐了把自己的脸,只一下,嫩白的脸上就留下了发红的手印子。
很疼。
“松香……我还活着……”温鸾嘴唇轻颤,“所以,那只是噩梦是不是?阿爹没死,温家没败,你和瑞香都活着,我也……还活着……”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火舌舔在身上的感觉,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可如果这里才是梦,为什么她还会疼?
摔倒了会疼,掐自己会疼?
松香哪里知道温鸾经历过什么,只以为八娘是还记得出事时的恐惧,忍着泪便道:“八娘这几日病得不轻,一定把自己吓坏了。可恨那把八娘推下水的人,到现在都没抓着,要不然老爷非要他好看不成!”
温鸾听闻这话,微怔了下。
松香望着温鸾,见她苍白的唇瓣颤巍巍的,水汪汪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咬唇道:“八娘还记不记得自己怎么会掉下莲池?”
温鸾沉默。
松香以为她不记得,脸上忍不住流露出遗憾,却听见温鸾突然声音微凉,波澜不惊道:“我记得。”
看着诧异望过来的松香,温鸾抿了抿唇。
她记得清清楚楚。十一岁那年,她的的确确生过一场大病,一场差点就死过去的“大病”。
她被人推下莲池,池底有淤泥,她差点就困死在池子里,还是她命大,有人经过将她救了起来,才没叫那人得逞。
她那时候又惊又怕,一场大病去掉了半条命,再醒来,根本记不得是谁下的黑手,也记不得谁救了自己。一直到后来,她才从耀武扬威的七姐温鹂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松香,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叫重生?”温鸾突然发问。
松香答:“奴婢书读得不多,只知道有个词叫凤凰涅槃,八娘,是不是一个意思?”
温鸾点头,忍下眼睛的酸涩感:“嗯,差不多。”温鸾的鸾,可不就是凤凰的一种。
若这里是梦,那她就在梦里重活一世,起码这一世,叫温家不败,叫家人不死。
对了,她还要去报个恩。
大夫被匆匆请来,留下几贴药就又被请走。松香去煎药的功夫,瑞香进屋,轻声道:“八娘,七娘来探望你了。”
温家在凤阳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几代经商,到如今,早已不是寻常商户可比。温家分家后,长房就出去自立门户,反而是二房奉养老太爷,教养年幼的庶出四弟,主持温家的生意。
温家的齿序是几房一道排下来的。她行八,人人都喊她一声八娘。排在她前头的,是长房的温鹂,行七,虽然是庶出,但很得老太爷的欢喜,从外头接回来养在温家。
那也是推她下水的那个人。
想到温鹂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再想想她说过的话,温鸾抿了抿嘴里的糖,“咔嚓”咬碎。
“快请七姐进来。”温鸾往床上靠了靠,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八娘总算是醒了,可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温鹂一进来便连声询问。
温鸾示意瑞香搬了凳子到床边,温鹂当即坐了下来,一张脸宛若变起戏法,眼圈泛红,不多会儿便掉下了大颗的眼泪:“也不知是何人这么歹毒,竟然将八娘你推进莲池。那底下都是陈年的淤泥,万一……可不就去了。”
温鸾掩唇咳嗽,旁边的瑞香忙递上茶水。她喝了一口,嫌烫,皱起眉头推开。
茶盏一时没端稳,就这么砸在了温鹂的裙摆上。
温鹂发出惊呼,梨花带雨的脸瞬间扭曲了下。
“七姐对不住,我……咳咳……我就是喝不了烫的。”温鸾趴在床边,咳得脸色泛白。
温鹂咬了咬唇:“你一贯娇气,又刚生了场大病,自然喝不得太烫的。伺候了这么久,竟还不知怎么伺候你,这笨手笨脚的丫鬟不如逐了出去。”
温鹂年方十三,身量却比她高出许多,眉眼间亦有几分明艳。温鸾打量着她,微微垂下眼帘:“她虽连茶都端不稳,可她捶肩捶腿的功夫好得很……咳咳……,逐了她,还不知道从哪里再找一个好的来伺候我。”
“若八娘不嫌弃,我将我院子里的木兰给你如何。”温鹂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木兰是个好的,若我早些将她给你,你又怎么会掉进水里。若是你有个万一,季世兄该怎么办?”
温鸾跟着红了眼眶,咬着唇抽泣:“七姐是要做什么?七姐说这些话,是想往八娘心里再捅几把刀子吗?”
温鹂还要再哭,闻声突然一呆。
温鸾接着哭,一边哭,一边还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我不说,是想着念在姐妹一场,这桩事就当过去了。可七姐一次次提起,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哭声悲痛,偏偏声音天生娇软,哪怕一边咳嗽一边哭诉,气得脸都红了,看起来还是猫儿一般,软软一团,不甚有力。
丫鬟们听到动静,都跑进了里屋,见八娘哭泣不止,七娘一言不发地坐着也不劝上几句,心下都鸣起不平来,纷纷上前。
“你们扶我起来。”温鸾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双臂被丫鬟们搀扶住,她费力地站起身,挺直脊背,脆弱无助却努力摆出气势的模样,看在丫鬟们心底越发叫人心生怜惜。
温鹂被自己的丫鬟拽了拽衣袖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起身,就要去给她擦拭眼泪:“八娘,你在胡说什么,七姐怎么会往你心口捅刀子,七姐疼你还来不及呀!”
温鸾推开她,瞪圆了一双眼睛:“七姐疼我?”
“七姐疼我为什么还要推我下水?”
“七姐疼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的未婚夫私相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