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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1 / 2)


自重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谢逸第一时间就想要见子燕,连忙问小厮片甲:“子燕呢?”

片甲愣了愣,没想到自家世子大半夜不睡觉闹了一通,这会儿还要找人,是准备深夜出门走动么?

“这,那……”他想劝一劝,但斟酌词句之际,谢逸就等不及往外走,左不过就在府中那两个地方,他直接去找便是。

片甲见状,连忙拉扯住谢逸,“世子,鞋,你还没穿鞋啊。”

谢逸这才发觉,自己正赤着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绸衣,而此刻更深露重,正是午夜之时。

谢侯府家规甚严,这个时辰应阖府安静,除了巡夜的侍卫、守夜的仆役,所有人都应该歇下,不能在宅院中走动,否则便要按家规处置。

但谢逸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匆匆坐回床边,拿起鞋袜就往脚上套,片甲不禁问:“世子,你这是要出门不成?”

谢逸嗯了一声,“我要去见子燕,现在就要去见他。”

话音未落,他又从旁边的衣架子随手扯了一件外衣,囫囵披在身上,动作迅速而又急切,看得片甲呆了一瞬。

他家世子惯来是个会享受的,一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穿衣系带配饰这种事,连根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得要他一一伺候。

伺候的时候也有讲究,譬如挂在衣架子上的,都是昨日换下的,绝不会穿第二次;又譬如衣衫鞋袜不光得是当季最新,还得要出奇的整洁,衣襟不能歪,衣摆不能有折痕,鞋面不能有一丝灰尘;再譬如出门一定得带配饰,各种玉佩璎珞香囊扳指簪花,没个三五七八件绝不会踏出房门半步,到哪儿都得招摇过市。

按他家世子的话来说,他永川谢氏是世家望族,自打曾祖父进京,盘踞皇都已有百年之久,门楣荣耀就在平日的一点一滴举手投足。他身为谢侯世子,自然不能损了自家排面,怎么着也得比过那才从乡下进京的王小公爷吧?要不然上京第一美男子谢二郎的名头往哪儿搁啊?

可眼下,这一切讲究规矩都不复存在。

谢逸穿了昨日换下的衣衫,皱巴巴地系着腰带,鞋袜也歪七扭八并不平整,更别提玉饰,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甚至没想起来束发,乱糟糟的头发被随意拿了根带子扎成一束,打了个松松散散的结,勉强能维系一时半会儿。

“世子,三更了啊,这时候走动怕是会被侯爷训斥。”片甲忍不住提醒道。

谢逸看了他一眼,“子燕在无己阁?”

片甲见拗不过谢逸,只好答道:“在禁室。”

谢逸皱了皱眉。

片甲又道:“前两日逃出家去,被中庭卫抓了回来,侯爷关了他禁闭,侍卫大人们正看着呢。世子你这会儿去也见不着,不如明日一早再去瞧,兴许那会儿侯爷气也消了,你再求求情,那人就能出禁室了。”

谢逸没回答,径直出了房门,步伐又急又快,片甲只好跟着出去。

他是谢逸的贴身小厮,算是最亲近得用的下属,因而府上影奴的秘密,除了几位主子和中庭卫府兵,他也有幸得知一二。

家里养着的那个,是世子的替身影子,与世子年岁相当,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因着当年先侯爷领兵边关时遇刺身亡,导致十万征北大军群龙无首,于瀚海战败而归,侯爷驰援路上正好碰见一个离家的孩子,与八岁的世子几近孪生,便突发奇想觉着当日一战若有个相貌相似的顶替之人,坐镇军中暂时遮掩一二,哪怕先侯爷已然身亡,也不至于军心动摇全线溃败。

再加上如今世家势大,不少人府里都养了私臣家将,更有甚者还养了死士杀手。谢家子嗣不丰小辈单薄,顺利长成的没几个,若有个影子替身也能防着来日遭人暗杀,躲过一次生死危机也说不定。因此,侯爷在多番思虑之下,就将年幼的子燕带回了侯府养着,本还想再找几个其他小辈的替身,可惜这等缘分,不是想要就有的。这么多年下来,府里养着的影奴,也就那一个。

那一个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子气性,寻着机会就要往外逃,三年两载总能逃出去一回,回回都要被中庭卫抓住,算起来也逃了个四五回了。侯爷不愿要他性命,每次抓回来就惩治得厉害,进禁室待十天半月,出来后两三个月下不得床。听说那等刑罚,就连强悍的中庭卫都畏惧极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

他第一次受罚时,世子不小心撞见过,着实不忍心便替他求了情,后来每回世子听说后,就会去找侯爷求情,还会去禁室同那人说些话,算是劝诫吧,可惜那人听不进,转头就会再犯。

片甲想,或许真如侯爷所说,那小子天生反骨,怕是有些训不服吧。

只是从前世子总会挑一个侯爷心情尚好的时候,这一回也将将听说了情况,本打算过两日再谈,可没想到半夜就要去见人,还要直奔禁室?禁室是刑罚之地,专门用来惩治罪大恶极之人,算是中庭卫的地盘,一般来说,没有侯爷的命令,即便是世子,贸贸然前去,恐怕也见不到人吧。

这么一想,片甲又想再劝两句了,可惜谢逸神色冷峻,像是打定了主意,丝毫不会动摇。

他只能暗自叹气,紧跟在谢逸的身后。

谢逸走得极快,从自个儿住处走出来,一路上有通宵照明的廊灯,十余步一处,并不需要再另外掌灯,十分方便行走。也正是谢家这等公侯之家,才有资格和财力如此破费,寻常人家一到天黑,便早早歇下了,有的连便宜的油灯都点不起。

路过正堂时,谢逸瞧见那灯火通明的门廊,那熟悉的壁画摆件,和正上首那两把椅子,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曾坐在那里,端着掺了毒的仙人醉,本想一死了之,却教那个黑衣男人死死拦住。那个人平生最为硬气,禁室磨不了他的骨头,中庭卫打不断他的脊梁,既寡淡又冷漠,就连谢家覆灭之时,那人也不曾有过半分情绪。

但就在那一夜,他准备赴死的那一夜,他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说奴替你入罪,他说奴自愿。

他问他为何,他却只言片语都不肯回答,最后只留给他一具白骨。

一具孤零零的白骨啊。

谢逸的胸口又开始痛了,不愿再多停留,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竟飞奔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生了一场病,又或者真的被那人亲手划了一道伤,用了十六年反反复复,最后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痊愈的暗疾。

侯府西北角,有一座角楼,是中庭卫的住所,有独立的门径出入侯府。子燕平时就被关押在里面,受中庭卫专门训练,终年不见天日,更不得外出。

这处角楼名叫无己阁,在角楼旁边,有一座嶙峋的假山,上面长满了植被,猛一看过去就像是一处别致的园林景观。

但在假山隐秘的一侧,镶嵌了一道黑漆漆的铁门,幽暗森冷,让人望而生畏。

那就是禁室的入口。

谢逸直奔此处,巡夜的侍卫正好错开,禁室大门无人值守,只有惨淡的月光映着青石板与假山岩石,反射出一丁点微末的光亮来。

铁门上没有锁链,甚至连门环把手都没有,只有些许斑驳的暗红印迹,可能是铁锈,也有可能是血痕。

小厮片甲被落下老远,哼哧哼哧跑着也没跟上谢逸。

谢逸独自一人站在那铁门前,本该一股劲儿冲进去,却在突然之间顿住,迟迟挪不动步子。他想起金光塔前的那道铁门,同样黑黢黢的,明明并不巍峨高大,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不敢再进一步了,怕推开那扇铁门,怕走下那道台阶,地底深处躺着的是一具孤零零的白骨,被裹满了锁链脆弱到变形的白骨。

整整十六年零三个月,再没有见过那人一面。

他穷尽毕生心血复仇的那些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念着那个人,一遍又一遍在睡梦中描摹那人的模样,却最终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哪怕对方长着一张与自己近乎一样的脸,可那人眉目里最后的神情,却伴随着那夜的混乱仓皇与执拗僵持,一并都想不起来了。

“子燕,子燕……”谢逸喃喃念着,不知何时眼中含着泪花。

片甲终于跟了上来,他喘着粗气,扯了扯谢逸的臂膀,劝道:“世子,回吧,明日得了侯爷的手令再来,否则中庭卫不会放你进去的,咱们不差这一时半刻。”

“怎么会不差?”谢逸苦笑一声,“明明就是晚了,怎么会不差?”

他语气哀戚,声音像是含着哭腔,片甲听得吓了一跳,总觉得今晚的世子不太一样,好像是经过了万分悲痛之事,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想,怕是那个噩梦当真可怕,真真吓到了世子吧。

正这么想着,谢逸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不能再晚了啊……”然后就径直冲上前,推开了那道缓重的铁门。

隔壁无己阁的灯火一下就亮了,隐约传来一阵铃声,似有若无,片甲看了一眼,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谢逸。

假山铁门只是一个入口,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石阶,最后的囚室是修建在地下的,阴冷不见天光,需要常年点着烛火照明。

这跟金光塔如出一辙,谢逸甫一踏入,便感到一丝恍惚,总觉得是那日去金光塔救子燕时的场景。

越往下,越觉得阴冷,明明是春夏交替之际,天气已然回暖,他却感到一阵冷气自头顶灌入,浸得他手脚发僵。

他分不清是真冷,还是当年在金光塔的幻觉,片甲紧跟在他身后,低声唤着世子,他没有应答。

甬道两旁点着壁灯,堪堪能照清前路。走过十余级台阶后,就有一个转角,转角之后,再下几步台阶,就是空旷的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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