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导朝对讲机吩咐,让镜头继续保持特写。
镜头中的江云照是僵住的,他能感觉到黎曼枝温热的手指抵在他下巴上。
她改戏了。
镜头拍不到他心脏错拍的跳动,只能拍到他的睫毛扇动如蝶翼。
四年训练下来的职业素养让他紧急封闭自己的感官和想法,这是黎曼枝给出的挑战,他不想在两人合作的第一场戏中就让她失望。
“镜头拉出来,给近景。”
画面展开,将两人框在一起。
钟情仰着头,微微张着嘴,眼睛没有聚焦在对方脸上。
她的手指就是她的视线延展,聚焦在青年的下巴、嘴唇、鼻梁、眼皮,她用指尖描摹余执的脸庞,指腹碰到余执的睫毛,他眨了眨眼。
“新人类和旧人类其实没有不同。你也是温暖的,柔软的。”
这是黎曼枝自己加的台词,她说完后就停止了动作,手指还放在他的嘴唇上。
姚导立即知道,接下来要看江云照的反应了,她吩咐位于黎曼枝身后、江云照面前的机器就位拍摄。
“二号机给他面部特写。”
余执的眼神晦暗不明,眨眼的动作让他从刚才那种僵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他的瞳孔转动,盯住面前的少女。
对演员来说,演“收”的难度不比演“放”小,把握不好尺度,就很容易变成木头人。
他很轻地皱了皱眉。
一双桃花眼随着动作微微眯起,眼下浮现出淡淡的卧蚕。神情还是冷漠的,却因为细微的表情变化带出了一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他还有一句台词要说,此时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姚导盯着镜头,嘴里不住地默念那句他要说的话——她担心江云照被突如其来的改戏弄懵了,导致忘了词。
镜头里,余执移开目光,垂眸做了一个动作。
然而二号机遵循姚导的命令,只给到他脸部的特写,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
好在下一秒,他就抬眼重新看向了钟情。
他的下半张脸原本搭着钟情的手指,此刻却被轻轻地挪开,接着,在他嘴唇之上,覆上了一朵半枯萎的玫瑰。
黯淡的红色映着他冷白的脸,他黝黑的瞳孔中也落入一点红,这让整个画面笼上一种奇异的美感。
远处拍摄着屋内全景的机器记录了他的动作。
刚才余执把花瓶中的玫瑰抽了出来,另一只手握住钟情的手指,他用花朵挡住嘴唇,钟情的手指被他放在了玫瑰上。
“你认错人了,我是余执。”
这是原剧本的台词。
江云照的声线本就清冽,此时刻意压低了一些,更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可是,在说完这句之后,他顿了顿,又开口道。
“花在这里。”
这是台本中没有的话。
也许是花这个字眼本就柔软,也许是江云照说话时垂眸的神情让他的表情变得温和,总之在镜头中,他说这句话时,呈现出了恰到好处的一丝柔和来。
而这一丝柔和很快又消逝了,他笼住少女的手指,让她握住花,接着退开一步,转身走开。镜头在原地拍摄他走远,最后“啪嗒”将门关上。
余执终究没有给花换水,他的目的没有达成,花被握在了钟情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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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照走出镜头,立刻有场务迎上来,无声地向他竖大拇指。周围也有几人飞快地投来视线,朝他赞赏地笑。
他没有改变神情,脸上仍旧带着没出戏的冷意,面对旁人的肯定,也只是点点头,便径自走到一边的阴影中去。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重新集中在继续表演的黎曼枝身上了,没有人察觉到江云照站在角落里,眼睛望着黎曼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神情堪称恍惚,四下无人,他的目光没有遮掩地盯着镜头和灯光聚焦下的那个女人。他无意识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两分钟前她柔软的指腹刚擦过那里。
面对镜头时他极力地封闭着自己的感官,此时下了戏,五感如同潮水回涌一般返还刚才的感觉,被触碰时微凉的指尖、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面面相对时近到可以俯身接吻的距离。
黎曼枝的加戏是突然开展的角力,她差点让他接不住戏,而江云照临场发挥地将那朵花塞进她的手中,则是他的回击。
他能感觉到,当自己的手笼住她时,她的指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
他用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扳回了这一局。
可此时心脏撞击着胸腔,一下一下地提醒着,在戏外,险些溃败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