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堇帆心中一紧,惊愕的朝他看去,这还是她第三次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看一个男子。在她记忆中有印象,有分量的人不多,男子,就更少了。纵观她薄如蝉翼的十五年生命,苍白的只有一位男子贯穿其中,那就是她的生父,那个空有一身才气,喜欢独怜幽怨,最后抑郁而逝的湮侍君。
第二个是十六岁情窦伊始,在一次诗会上一见倾心的男子。那个人啊,像一束光,毫无预兆的直直射入了她无染尘埃的世界,瞬间变得绚烂多彩。她笨拙的想要追求和守护这段懵懂的感情,却被狠狠的推入了谷底。
而眼前这个男子,他说他不要识字,一句话否定了她心中认同的所有男子的形象,大致回想了下,似乎还真是他说的那么回事,真是凄凉……
万堇帆顿时涌起一种无力感,父君死时的情节暮暮浮现在眼前,那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死不瞑目的看着宝崇殿的方向,可是母皇却连他阖眼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来。那双枯瘦如材的手还攥着母皇送他的飞凤衔玉簪,到死没有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说一句话。
那么,那个她眷恋的那个人呢?如果如愿嫁给三皇姐万堇君,怕也是走同一样的路吧。点上最美的胭脂,欢喜的披上嫁衣,过上一段郎情妾意的甜蜜日子,然后在三皇姐有了新欢后,黯然伤神的过完哀怨的一生。他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那么嫁进三王府后呢?呵呵……除了自己,怕也没几个人会深切的记得京中原来还有一个他。
可是即便如此,男子有无学识都是一样的命运,多一技傍在身,总要强上很多,却不知他为何这般偏激,便又开口道:“你想法为何如此悲观,读书识字也算是一项本事,有种比无好。再说女子也并非你说的那般凉薄,再你口中,女子好似不把男子当人一样。”
竺夏哂笑,直视万堇帆,咄咄逼人:“女子识字后性子变软,却还是一家之主,男子识字后幽幽柔柔,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番,这个要顾忌那个要顾忌,生怕丢了身份,却没想到反而给了女人更多欺辱的机会。”
万堇帆一愣,虽觉他的话太过固执和偏激,但一时间也没找出理由来反驳,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就这么毫无忌惮的鄙视着你,让人不由得滞住。
竺夏头一仰,傲气天成,透着一股子泼辣的狠劲:“十六年来,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软上一分,别人就欺你三分,你若狠上三分,别人就惧你十分。”
万堇帆手指一颤,将竺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倏尔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连一个不识字的男子都比她强。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怪不得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什么亲情血脉,什么男女情爱,什么是是非非,全都是狗屁!她被这层漂亮的外衣蒙蔽了十七年,如今才知道里面全是败絮。真是讽刺!
竺夏听着她不可遏制的笑声,突然觉得这个他崇敬的人变得无比可怜,玉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虽然在笑,可是两道长眉却是紧皱的,一双手也紧紧握成拳,似乎要将什么捏碎一样。
“小姐……”竺夏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错,只是万堇帆的表现太过癫狂了些,让他心中不免别扭。
“呵呵……很好……”万堇帆用手揩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指着桌上的书道:“那你刚才为何要死死盯着我的书看?”
竺夏眼神一暗,隔着烛火朦胧的光,呆呆的看着万堇帆所指之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爹爹生前是镇上有名的才子,也有过这样一本书。在我还小的时候,爹爹曾抱着我,读给我听,我虽不识字,但认得上面的画。”
万堇帆有所思的看了看书本,忽而惨然笑道:“这书也是我爹爹给我的,可他却从未抱着我给我读过书……”
在竺夏的记忆中,爹爹是个温暖的存在,是这个世上对自己孩子对最好的人。对于万堇帆的说法,他并不理解。
万堇帆忽然脸色一寒,手指摩挲起桌角那本厚厚的《八国通史》,沉声对竺夏道:“你先出去吧。”
竺夏对这些做主子的反复无常已经见怪不怪,拿着托盘安静的走了出去。
万堇帆目光深沉的看着竺夏走出门,而后翻开《八国通史》的扉页,食指在山脉河流纵横交错的粗糙地图上划了几下,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