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
扶玉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抬眸看向眼前的月白?大氅,和如松一般站得笔直的男人,摇摇头?。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能随意穿男子的衣衫,她?客气拒绝了,“我身上的衣服够了,你自?己穿着就好了。”
虞隽如星亮的眸子一暗,但扶玉正一心看前路还有多远,是以忽略了他略有些受伤的眼眸。
这岩洞七拐八弯的,外人若是闯进来,定会混乱在这迷宫之中,这一路走来,是耗神耗心耗力,扶玉这才明?白?白?发老头?为何不想来。
两人还在原地杵着,扶玉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时,才发现虞隽还拿着月白?色大氅,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离了萧邺这些日子,扶玉已经很久没有碰上这样的目光,她?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虞隽的眼神,找了个话?题聊。
“虞公子,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若是不穿这件衣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
扶玉错愕地看向虞隽,他在自?己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温润如暖玉的谦谦公子,这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对自?己说话?,她?莫名觉得这话?的语气很像她?不愿想起的那人。
虞隽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声音如潺潺细流般,舒缓地能让人安心,“穿上吧。”
不待扶玉拒绝,他已经将衣裳披在扶玉身上,正垂着头?系带子。
虞隽做到?如此,扶玉自?是不好再说旁的,她?别过头?,等着虞隽系好大氅上的两条绳子。
系好后,虞隽抬眸瞧了一眼扶玉,见她?看向别处,他心头?微叹,温声道:“好了。”
扶玉这才正身,她?被?冷得一张脸白?乎乎的,脸上微漾的红都被?冻得见不着了。
这毕竟是男人的衣衫,穿在扶玉身上大了许多,扶玉提了提拖在地上的衣袂,见虞隽已经往前去了,她?便连忙跟了上去。
察觉到?扶玉跟了上来,虞隽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在前头?缓缓道:“别的岩洞都是冬暖夏凉,这处岩洞却是常年冷如寒霜,很是别具一格。我年纪小的时候,曾问过长辈为何会这样,他们说不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便自?个儿查阅书籍找了这么?多年,但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说辞。”
扶玉见白?玉似的面容忽然回首看自?己,她?听?见虞隽对自?己道:“等日后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吧。”
扶玉“嗯”了一声,应下这约定。
见虞隽忽然停在原地,扶玉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加快了小碎步到?他面前,等她?和虞隽站在一处时,看到?了一个封闭住了的石门?,在来的一路上,扶玉见到?了许多这样的石门?。
这种石门?要么?是死门?,要么?是暗藏杀器和打开机关的活门?,虞隽既然停在这门?面前,就说明?这门?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活门?。
虞隽走上前,旋动完那个长得和阴阳八卦十?分相似的机关后,回首对扶玉道:“荣盛姑姑就在里头?,这扇门?开了你就能见到?她?。”
“我等了许久了。”
扶玉感叹道,她?霎时眉舒眼开,脸上展露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虞隽眼底,如春风拂面般搅弄他心。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光放置在转动磐石的手上。
他对身后的扶玉道:“虽然先前已同你说过一次,但在此刻,我仍旧要提醒你要有心理准备,荣盛姑姑现在虽然还有气息,但和死人也无大差别,你只能看看她?,但不能得到?交流。”
扶玉沉思片刻道:“我明?白?的,也做好很多次心理准备了。”
末了,见虞隽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虞隽是怕自?己等会见到?人过分伤神,终是微笑着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耳侧响起来一阵“乌拉——”声后,那道石门?兀自?打开。
扶玉就站在石门?前,她?的脚步还在原地,她?的目光已远远地投向了石门?中。
从她?现在站的位置,可以瞧见石门?的正中间位置有一个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尚且看不到?面容的人,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面容如何,名姓如何。
但扶玉知道,冰床上之人是自?己的母亲,面容和自?己完全一样,几乎是一个人,母亲姓赵,名丹玫,是当年她?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赐予封号“荣盛公主”是因?她?的父母要把她?宠成富有天下的女子。
到?了此时,再走几步就要见到?母亲,扶玉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一见。
她?抬脚试图往岩洞外而去,却被?不明?所?以的身后人一把扯住。
因?男女大防,是以虞隽只抓住扶玉的衣角,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很急要见,到?了跟前怎么?就退缩了?”
藏在大氅下的手指紧紧地无措地捏住了袖口,扶玉背对着虞隽,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声音道:“你送我出去罢,这趟麻烦你了。”
虞隽从这声音中依稀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走到?扶玉前头?瞧她?,见她?眼底潋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聪明?如他,笨拙如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扶玉这不对劲从何而来。
为扶玉拢了拢身上那件有些歪斜的大氅,整理好后,他温言道:“我们出去便是。”
扶玉无声点头?。
扶玉就这样在药神谷住了有小半月,来这最重要的目的原是想要见母亲,但因?始终没有做好心里头?的准备,迟迟地将这个计划推了下去。
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且因?又不时犯恶心,扶玉大多时候都在厢房里,偶尔会在小院子逛一逛。
这日,虞隽提着医药箱来为扶玉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他开口问:“想好了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两个月了,不管是留,还是不留,当下做出决定,不管对你还是对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决定,不能再拖了。”
见扶玉沉默不语,虞隽又开始苦口婆心道:“若是想留,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喝安胎药。一次安胎药都没喝过,你的身子又单薄,这胎怀得辛苦不说,孩子能否顺利生下、出世也会成问题。”
“若是不想留,最晚这两日便要喝滑胎药。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孩子还尚未成形,月份一大,孩子更大后,想要打下成形的大孩子的话?,对你身体?的打击会更严重,不能再拖了。”
虞隽这番话?都是良心之言,他前日已同扶玉说过一次,嘱咐扶玉最晚第二日写信告知决定,但她?昨日不曾写信告知到?底是要安胎药还是滑胎药,于?是今日又上门?来。
这一番话?,听?得扶玉低了头?。
她?神情落寞,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没有动静的肚子。
刚得知自?己怀妊之时,她?的确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孩子应该是夫妻二人情爱甚笃、感情甚浓时的结晶,但她?和萧邺并不符合这样的要求。若是强行生下孩子,不仅父母不幸福,孩子也不会是开心快乐的,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她?不想要这个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孩子。
但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她?在不经意间能感受到?腹中微弱的动静,很小很小,但她?就是能感受到?。
在这时,她?不受控制地想象,这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会和自?己相似吗?性?子是乖巧的,还是淘气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就会一点点溢满快乐,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快乐来源何处时,便有些不舍了。
她?又想,这只是自?己的孩子,与别人无关,为何要因?别人的原因?不要它呢?它只和自?己又关系,只和自?己是一体?的,没有人能拆散。
这夜,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她?听?见自?己的腹中发出了几声幼稚的童声,她?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更是温柔抚摸着小腹。
她?的孩子在轻声喊:“娘——”
扶玉心想,多么?悦耳的声音呀!
下一刻,这个童声奶声奶气道:“娘,我以前以为你会高兴,所?以就来找你玩了。我是一个乖孩子,现在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走的。娘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去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娘找我玩。”
扶玉越听?心越慌,她?摇了摇头?,“娘没有那么?想……”
但童声只是道:“我走了哦,娘记得来找我玩。”
“不要——”
扶玉从梦中惊醒过来,醒神后发觉自?己只是在梦中,她?有些茫然地将手放在小腹,倚靠在床榻前许久没出声,也没有再睡下。
桃红是被?扶玉方才的动静弄醒过来的,她?点燃起烛火,拿着小灯笼来塌上,坐在床头?问:“姑娘做了什?么?噩梦?”
扶玉征愣出神,没有回答。
桃红见她?颈项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便拿手帕为她?擦拭,才碰到?肌肤,就被?扶玉抓着手腕。
扶玉手劲小,桃红感觉只跟挠痒痒似的。
一番神游天外后,在挣扎多日后,扶玉终是在这夜决定好去留腹中孩子。
她?原先写了两份纸条,一份是留,一份是不留。
撕碎其中一份后,她?将剩下的那一份交给了桃红,道:“把这个交给虞公子,他看了之后就会把药给你,你记得按照他的吩咐熬好药,端给我来喝。”
桃红没上过学堂,快要把纸条看出洞来,都没能知道那是什?么?字,凭她?的感觉,纸上好像是两个字。
留是一个字,不留是两个字,这么?说来,姑娘应当是不要那腹中孩子了。
她?心知这才是最好的决定,姑娘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总归不方便,不留才好。
但桃红竟有些不舍得了,虽然姑娘一直表现出对孩子的不欢迎,但她?亲眼看见姑娘抚肚时真情流露的笑靥,那是装不出来的,她?怕姑娘后悔。
于?是又寻声问:“姑娘,做好决定就不能反悔了。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天一亮,我就要把它送到?虞大夫那里。”
扶玉已经躺进被?窝里,她?把自?己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本就低弱的声音也被?一层被?子削得如声如蚊蝇。
但桃红清楚地捕捉到?三个字,“想好了。”
想好了就成。
这一夜,住在扶玉隔壁的桃红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是扶玉的哽咽声,幽幽的,很稀薄,若是不仔细听?,定是不能听?到?。
而桃红之所?以能听?到?,是因?她?一夜不敢睡下,她?知扶玉定是一夜无眠,所?以小心翼翼地观察扶玉,见她?呜咽声停了以后,桃红方才安心闭眸睡下。
收到?扶玉的信纸时,虞隽正在药房里调药方子。
棉白?的纸张上,简单的字符却看得虞隽好一会没出声。
桃红见他出神,想到?扶玉昨夜哭了一整夜,便想着问:“姑娘是不留吗?”
虞隽没有回答。
桃红又问:“难道姑娘留了?”
虞隽将信纸还给桃红,往后头?的药架子而去,他的声音里头?听?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道:“她?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们尊重便是,只是你接下来要辛苦了,她?需要你的照顾。”
“不辛苦,我乐意做这些事。”
虞隽很快便将药交给桃红,他嘱咐道:“熬热乎了,再给她?喝。这药吃多了也不好,所?以我下的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你要看着她?完全喝下去,一口都不能少。”
桃红谨记虞隽的话?,又将虞隽的那些话?念给扶玉听?。
扶玉只平静地道:“得了这么?认真的嘱咐,再苦我都不会少一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直接跳转到几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