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街道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寒冷。
想着仅靠一件加厚的针织毛衣取暖的我实在太过幼稚，或许是夜里刚刚下过雪的缘故，清洁地面与路旁树枝上堆积的白还未消融，防滑棉鞋踩在雪堆积而成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沙沙”声响，在初阳升起之前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四季之中只有冬季会出现“下雪”这般神奇的景象，也有一些温度差不明显的地方，一年四季都不会下雪，正因如此，雪的存在才显得弥足珍贵。
白茫茫的细雪从天而落，任性地给世间万物穿上了统一而单调的衣服，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将其伪装起来一般，所见之物皆为镜花水月，春天临近，冰雪消融，伪装下的真物是否还存在已经无从得知。
某些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其真实的模样。
小时候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名为《雪孩子》的动画，冬日白茫茫的森林，兔妈妈担心小兔一个人在家寂寞，便在出门之前给它堆了一个雪人，让雪人陪小兔一同玩耍，之后，小兔玩累了回屋睡觉时，火炉不慎打翻，整个屋子着了起来，为了拯救小兔，雪孩子冲进火蛇四溅的小屋，将小兔救了出来，自己却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了一滩雪水。
因为是给小孩子看的动画，本意在于传达乐于奉献的精神，不过，只要太阳升起，雪便会加速融化，直至消失，无形之中给冬天这个寒冷的季节添上了一笔悲伤色彩。
因为热烈所以融化，因为温暖所以消失不见，为了让这一切变得有意义，雪花便飘然而下，纪念着那早已了无踪影的真实。
生活在这个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城市，每年的冬天难免会经历长达数月的雪，无论是清晨拉开窗帘，或是走在萧条的街道，单调的白永远是视野中的主色，惆怅与忧郁便在如此景象中悄然抽根发芽。
“哈……”
揉搓着手指驱散寒意，左手提着的塑料袋此刻变得略显沉重。
一成不变的光景该从何说起，渴望的事物再多没办法说服自己的话也是徒劳。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自己所租的公寓前，并未着急登上阶梯，我将口罩取下，大口呼吸着清新而冷澈的空气。
依旧是我熟悉的宁市。
依旧是我熟悉的季节。
通透无比的清凉气息，让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事实。
而就在第十七年，从初中踏入高中这一年。
虽然很不愿承认，我的生活确实跟以往相比发生了一些改变……不，是巨变，用成语来讲就是天翻地覆，再夸张一点就是超天崩地裂般的异变。
原因的话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阐述。
可以确定的是，生活发生变化，是从与“她”的相遇开始的。
那个性格嚣张，神经大条，善崇以武力解决一切，温柔起来却意外的可爱，爱让自己的小心思止于唇启，却总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对我伸出援手的“她”。
而如今，“她”就住在我的租房里，作为打工的同事，学校的同班同学，租房的免费住客，与我一同生活。
为何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以至于现在自己都觉得习惯，我感到非常意外。
然而更奇怪的是，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份意外让我意外地安心。
是那个吧，一想到“有人在家里等我就会感到很安心”的那种安心，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请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暧昧不清的高中生关系，只是建立在蹭吃蹭住跟行善积德之上的扭曲高中生关系罢了，嗯，相比之下要更复杂得多。
况且，那份安心连我自己都把控不住，就算只是一成不变地度过平凡的日常生活，隐约还是能够察觉到某些不自然的迹象，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愿去探知那虚影背后的真实。
对不起，我撒了谎，并非因为不愿，而是胆小，怯弱，我没有那个胆量，将自己所编织的现在瓦解，习惯之后就会对新事物产生恐惧，倘若揭开的不是真相，而是不堪入目的伤疤，曾经的日子就会不复存在，对这样的事情，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所以，我撒了谎，我对她不经意间透露的恻隐视而不见，她的欲盖弥彰，欲言又止，我都会靠转移话题的方式搪塞过去。
我明白，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家伙。
自私到选择保护让自己安心的生活，我几乎从未真正意义上在乎过他人的感受，讽刺，不屑，自我牺牲，一切的一切，我都没能摆脱自己所构筑的世界。
如胶似漆，宛若无形的锁链将我牢牢封印，空气里飘荡着妖艳诡异的清香，那样的世界让我欲罢不能，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我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我也仅仅学会了保护自己。
但是，我竭尽全力也想要维持的“现在”也迟早会迎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为自己的自私买单，掉进自我意识的理性深渊吧。
我是理性的“怪物”。
我对此深信不疑。
不存在理性所无法解决的事情。
倘若事与愿违，必然另有安排。
可是，编织虚幻到令人悲伤的谎言这件事，却一丁点儿也不像理性怪物做出的风险投资。
我所不愿面对的“总有一天”到来之时，我还有选择保护她的权力吗？
这样的事情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嘴角溜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我伸手将口罩重新戴上，提着塑料袋登上楼梯。
塑料袋里装着的是水饺，油条，豆浆，以及一人份的炒面面包。
没错，我只是出门买了个早餐罢了。
掏出钥匙转动插孔，回头朝清澈冷冽的街道望了一眼，我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冬日清晨的街道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寒冷。
……
因为窗帘没有拉开的关系，屋里显得尤为阴暗。
在玄关换好了家用棉鞋，我提着还未冷掉的早餐走进客厅。
想着棕夏此时绝对还是酣眠，为了不打扰她，我尽量放缓自己在地板上行走的速度，顺便想着连本是帮她买的炒面面包也一起吃掉。
这样的念头在我走进客厅之后便打消了。
“唉？”
“啊……早上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讶异的声音，棕夏并未像以往那般躺在沙发上以完全不像女高中生的姿势呼呼大睡，而是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喝着从冰箱里取出的果汁。
棉被被整齐地叠好放置在那里，棕夏早早地换下了睡衣，穿上黑色高领毛衣，下身则是格子短裙配以黑色裤袜，茶几旁的电暖炉发出“嗡嗡”声响。
棕夏今日比以往起得都要早，我不由得感到疑惑。
“这还真是意外……莫非你昨晚睡得很早？”
“并不是，昨晚依旧熬夜打了游戏。”
棕夏理直气壮地予以回应，虽然就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她很多次，不过，即便是自己，偶尔也会有熬夜通宵看漫画跟小说这种情况出现，在说教无果之后，我便就此作罢。
“就算是寒假也适可而止一点啊……”
我将塑料袋里的早餐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在棕夏侧身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闻言，棕夏有些不悦地蹙起八字眉。
“因为在通重要的关卡啊，那也没办法吧，只能好好打完再去休息。”
“不是可以存档的吗？”
“通关到一半卡住会很难受啊，那样根本没办法睡着吧。”
呜哇……原来会这样吗？仔细一想，的确会发生这种情况，熬夜看漫画的时候也想着“啊，看完这章就睡。”，看完一章后就想着“真好看，再看一章也没关系吧。”，结果就一直停不下来，最后变成“哎呀，反正天都快亮了，索性继续看下去吧。”的局面，有些时候只要诞生熬夜的想法，一不留神就会发展成通宵，只好神经衰弱地跑去公司或学校，工作跟学习效率也会下降，要是各位能够引以为戒就再好不过了。
“啊，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呢。”
撕开豆浆封装的袋子倒进玻璃杯，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甜甜的豆浆还散发着些许热气，冻僵的身子稍微暖和了一些。
放下玻璃杯后，我发现棕夏正带着些许诧异的目光盯着我。
“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没有，只是感觉小叶子今天有些不一样。”
什么啊，是那种“今天的我跟昨天的我不是一个我”的白痴理论吗？如果是男生的话照镜子就会产生“啊，今天的我比起昨天更帅气了呢。”的念头，女生则会觉得“啊，今天的我比起昨天似乎要瘦了一点。”，事实证明，长相不行的话就算花钱去美容院也束手无策，想要减肥还是先控制一下自己的饭量，增加运动的频率比较实际，沉浸在这种自我妄想中的话，以后被打脸可是会悲伤得不行，我就见过这样的家伙，欲哭无泪的模样每次忆起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那是你的错觉吧。”
“也是，毕竟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呢。”
才刚刚睡醒就立马开启了毒舌模式，比起昨天，今天的棕夏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火大呢。
“那么，你睡了多久？”
听我这么问，棕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掰起自己的手指数着什么。
“一，二，三……四，我居然才睡了四个小时！”
“不要在熬夜之后才发出这种感叹啊。”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看起新闻。
话说年轻真的可以当作熬夜的资本吗？很久之前听过一篇报道，某个家伙在大学时代一天只睡两小时，久而久之竟养成了习惯，结果在进入社会上班的第一天就突然猝死，检查原因则是大学时睡眠严重不足留下的隐患，实在是骇人听闻，以后还是建议棕夏少熬夜比较好，当然，我也会告诫自己。
“唉……小叶子又在看晨间新闻了。”
“嘛……你要接着睡吗？反正今天也不需要补课，如果要睡的话我就回自己房间。”
“不，我已经不想睡了。”
棕夏带着些许不满的口吻说道，随后将胳膊抵在膝盖上，撑着脸颊也跟着看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注视到棕夏还有些惺忪的睡眼，我从塑料袋里拿出炒面面包递过去。
“早起的话还是吃点东西吧，离午饭时间还有很久。”
闻言，棕夏接过我手里的面包，不过并未拆开包装，只是拿在手里看着，当暖手宝吗？
我还在对棕夏的反应感到困惑时，棕夏将面包放到了茶几上。
“我就不吃了，我要出去一趟。”
“唉？出去？这么早？”
现在还不到7点，除了售卖早餐的推车外，便利店跟游戏厅都还没有开始营业，不知道棕夏这么一大早打算去哪。
“有人约我，所以得出去。”
“哈？！”
我的反应让棕夏吓了一跳，老实说我自己也吓得不轻，哎呀，吓到你真是抱歉……
话说，棕夏居然会有约？跟谁？马尔克.罗西还是塔马.罗宾？（两者皆为游戏《合金弹头》里的主角）
“你那是什么反应……”
棕夏闭上眼睛松了口气，随后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我。
“没必要跟小叶子说吧。”
哎？是这样么？仔细一想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刚刚把她吓了一跳，会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况且，擅自打探别人隐私的家伙确实很可恶，唔……刚刚的我真是可恶至极！
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感觉胸口有些压抑，我下意识将头扭向一边，伸手挠了挠头。
“啊，是呢，抱歉，如果午饭跟晚饭都不需要准备的话麻烦提前说一声。”
说完我便没有再看向棕夏，将杯里的豆浆喝光后，拿起油条嚼了起来。
电视机发出的光在没有拉开窗帘的客厅尤为晃眼，今日的晨间新闻也与往日没有多大区别。空无一人的森林突然失火，中东地区又发生了军事冲突，除夕将至，全国的百货商店逐渐出现烟花供不应销的情况……
或许是新闻的内容太过枯燥，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反倒是耳边冷不丁响起的一声轻笑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怔怔地扭头望去，视线那头的棕夏正带着笑意凝望着我。
“小叶子的话，原来会是这种反应呢。”
“唉？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话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出门啦。”
说完，棕夏举起茶几上的杯子，将里面剩余的果汁一饮而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直朝玄关走去。
见状我连忙出声叫住了她。
“喂，外面很冷的，把外套给我穿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