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娘觉得那位即将被献祭给山神的新娘,变得有些奇怪。
白日里她跟着逐星出门的时候,亲眼瞧见她蹲在村里的苗圃旁,挖了一篮子土。
村长的女儿白灵瞧见了,抱着臂站在那儿偏头与身旁的人笑话她,“这逐星是在楼里关傻了罢?好容易出来一趟,竟玩起了泥巴……”
白灵就是儿时说要帮助逐星离开村子,却在逐星离开村子之后,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村里大人们的那个女孩儿。
她一直很讨厌逐星。
当然,逐星也不喜欢她。
所以白灵当年的那一次欺骗和每每见到她时的讥笑嘲讽,尖刻话语,逐星用了无数次的捉弄来回报她。
这会儿逐星本来是没工夫搭理她的,但听见她一直在那儿和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她干脆直接往后头扔了一块泥巴。
这两日白灵刚得了一件新衣裳。
是她父亲费了些力气,才从村里织锦的锦娘那里拿了一匹还算好的料子,给她做了一件衣裳。
说是要等到议亲时方能穿的,可白灵却迫不及待地穿了出来,连着穿了两日,引来了村里不少姑娘艳羡的目光。
这会儿眼见着那泥团朝她飞来,白灵连忙躲闪开,生怕那脏污沾染到她的裙角。
“逐星!”
白灵抬眼瞪向一直蹲在苗圃那儿,穿着一身织锦红裙的女孩儿。
逐星从小就是不一样的。
她连平日里随意穿着的衣裳,都是最好的锦缎面料,最精致的绣工。
无论怎么看,都比白灵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要好上太多。
白灵站在那儿,望着逐星的背影,她很清晰地看见,逐星那一身殷红衣裙,在此刻的阳光底下,泛着莹润的光。
那样华贵的衣裙,现下裙袂却已经粘了泥土的脏污,而逐星却丝毫不在意。
白灵揪着自己的衣角,得了新衣裳的欢喜情绪在片刻间消弭无痕。
葛娘和两个专负责看着逐星的年轻男人站在那儿,一直守在那儿。
或许是见着白灵想上前,葛娘掀了掀眼皮,那张已经有了不少褶痕的面容变得更严肃了一些,她适时地挡住白灵。
“葛娘,你……”
白灵刚想说些什么,但对上葛娘那张严肃的脸,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大巫师最信任的人。
就是她的父亲,也得礼让葛娘几分。
适逢逐星忽然回过头,忽然朝她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怎么看都有点挑衅。
白灵气得不行,但碍于葛娘挡在她的身前,她也没敢做些什么,但心里或许总是憋着气的,所以她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逐星,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
她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白灵忽然弯起唇角笑了笑,“七天后,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戳到了逐星的痛处。
七天后,逐星就要被送上燕山山顶。
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讨厌的人了。
不要嫉妒,不要羡慕。
因为逐星生来,就是要被献祭,要被扔进天池里的,所谓神明的新娘。
这是白灵的父亲跟她说过的话。
于是白灵每每艳羡逐星拥有了一切她从来都无法拥有过的东西时,她都会默默去数一遍距离逐星被送去燕山山顶的日子。
然后,她的心里就会获得短暂的平衡。
这会儿逐星也懒得去弄那一篮子的土了,她直接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过身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白灵一眼。
她向来不爱斗嘴皮子。
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干脆提起那只小篮子,走过白灵和那几个姑娘身旁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有两只虫子顺着白灵的衣袖钻了进去。
逐星再想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石子过来,故意绊了一下她。
白灵偷偷地笑。
逐星皱了一下眉头,干脆一脚蹬在了白灵的屁股上,她摔倒的瞬间,那一身月白的衣裙上不但有一个脏兮兮的脚印,还粘上了许多泥土。
逐星呼了一口气。
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就往祭神楼那边走。
身后头传来白灵的尖叫声,原是她摔倒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姑娘去扶她的时候,又看见白灵衣襟里有两只虫子爬了出来。
白灵最怕虫子,她是村里唯一一个没有做过农活,一直娇养在家里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毕竟是村长的女儿。
逐星撇撇嘴,正想提着篮子继续往前走。
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哄闹声。
她回头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旁人,却是那个立在青石板的路旁,穿着一身白色衣衫,和深色长裤的年轻男人。
阳光很刺眼,温度炽烈灼人。
可他站在那儿,颀长清瘦的身影就好像隔绝了所有令人烦心的燥热。
清爽凉沁,甚至还有轻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而他手指间,还有尚未熄灭的银色光芒。
他生得一张足以令所有人侧目惊艳的面容,但此刻却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只有她。
他正蹙眉看着那边哄闹的人群,神情冷淡。
逐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瞧见了那边人群里狼狈的白灵。
之前这条道上的青石板又被运粮米的车碾碎了一小段,凹陷了下去,前两天下了雨,这凹陷下去的地方里积了雨水,再加上泥土的脏污混到了一起,白灵不知道怎么的,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走到那儿的时候,就又摔倒了,脖子上还添了一丝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石子划了一下。
摔进那泥水里头,她那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
那边扶起白灵的,是一个生得颇有几分俊秀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