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情他?可别忘了,景王之事就是官家干的,你同情杀了你全家的人。”盛宣炀转身,颇为惊奇地问着。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景王之事皆出自他的私欲,他该死,该骂,但他现在是庆延帝,坐在大梁主位上,是万民的信仰。景王与大梁百姓,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后世评说,他可以被定在耻辱柱上,可以被万人唾骂,却不能死在大梁风雨缥缈的时候。”
苏锦瑟睁开眼,压下心中纷乱的心绪:“你在给大辽递刀,你现在无意是自掘坟墓。”
盛宣炀笑着拍了拍手:“果然是太子看重的人。”
“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但是你知道为什么阁老们都不喜欢官家吗?”盛宣炀突兀地问了个话题。
苏锦瑟一愣。
“不曾受过帝王之术,习过治国之论,读过治世之法,是看不清大梁前方的路的。”他幽幽一叹,无奈地说着。
“庆延帝不是好的选择,而我也不是。”
他笑。
“可命运选择了我们不是吗。”
“自作多情。”
“荒谬无稽。”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破空的箭羽声,噌的一声划过沙将军的脑边,带出血迹,紧接着眨眼就刺破窗棂,直直地朝着盛宣炀手中的尖刀而去,力道之大,让他手臂发麻,尖刀掉落在地上。
苏锦瑟脑袋瞬间清醒过来,从密密麻麻围在门口的辽军中一抬首就看到黑衣玄甲的太子殿下持弓站在院中。
“你这么在这里?”盛宣炀脸色一变,“你不是去宫外抓暗探营了吗?”
盛宣知站在院中,剑眉飞扬入鬓,桃花眼里凝着冰霜,一张脸冷得能掉出冰渣来。
“是我小看舒王了,放出假消息骗我出宫,借着李氏家族在太原的影响力放出辽兵,最后借着沙威的名义带入宫内,你差点就能成功了。”
盛宣炀被沙将军拱卫着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地问着,脸上的血迹都懒得擦干净:“差点,还请太子殿下指教,差在哪里。”
大梁的两位皇子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人笑脸盈盈,一人面如寒霜。阴沉的天色暴雨即将而来。
福宁殿静得吓人,只剩下崇王的疯言疯语时不时响起。
苏锦瑟被人架着刀站在舒王身后。
“差在时间,差在计谋,差在人心。”盛宣知的视线不曾落在她身上,平静又冷淡地说着。
这番话几乎把舒王之前做的全部的事情都否定地一文不值。
盛宣炀终于变了脸色。
“你再沉住气一些,给官家慢慢下药,就像你之前让容太监找准时间下药一样,等官家御龙归天不是更合适,正是大梁最乱的时候,内忧外患最是脆弱的时候。”盛宣知看着他,视线落在沙威身上,“不过,想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舒王如此能忍,只是后面的大辽忍不了了。”
“举全国之力攻打大梁,若是败了便是死路一条。”他冷笑。
身后的沙威骂了一声大辽话。
“那又如何,反正官家已经死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自然有,因为你今日行事如此匆忙,和之前相差甚远,不过是因为大辽的傀儡,是大辽的狗,这事你由不得你自己。”
盛宣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不想要她活命了吗?”沙威把苏锦瑟拉扯过来,刀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颈露出一道血痕。
“自然要。不过我手中的筹码可要比你多。”盛宣知的视线终于落在苏锦瑟身上,脸上神情一柔,安抚着,“不用怕。”
欧阳泛流冷着脸,拍了拍手,冲身后拖出两个不成人形的人,正是黑丫头和小九的奶嬷嬷,还有几个壮汉。
“这就是我为何说你急躁了些,你若是和之前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和人都收尾得干干净净,这些人也落不到我手中,我也得不到你的消息,那么你所图谋的事情也许真的会成功,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这件事情,主动权不在你手中。”他神情轻蔑嘲讽着。
“都是为你大辽出生入死的人,我用这些人与你交换太子妃,不亏吧。”他果然不再理会盛宣炀,只是看着沙威。
沙威发指眦裂,手中的刀近了一点,苏锦瑟的脖颈处冒出更多的血。
“我数到三,你若是不换,我就杀一个人,你自然可以报复我,可若是你敢伤害太子妃,我便让太原军队杀到大辽……”
“屠、城。”
一字一字好似淬过毒,冰冷的眉峰锐利无情。
“你便是放了太子妃,你也逃不出去,让未来储君给你陪葬也不错。”盛宣炀笑着建议着,“太原未必可以打到这么远。”
盛宣知锋利的视线看着他。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人群中杨依柳带着李氏出现在众人面前。
盛宣炀脸色大变。
“你停手吧。”杨依柳看着他,木木地说着。
“不是送你们离开了吗?”
“我自幼学医,你的药也都是我配的,如何能迷晕我。”杨依柳抿了抿唇,“我是自己回来的。”
与此同时,只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斐善和出现在屋顶上,紧接着无数个弓箭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总算赶上了,你怎么把人安排在城西,也太远了。不过没想到不叫的狗才咬人,你的三弟倒是厉害,差点把你都骗过去了,还好我赶回家救你一命,欠我一个人情啊。”
斐善和完全无视下面僵硬的气氛,竹筒倒珠子一般打破死寂。
“你输了,不要做无畏地挣扎了。”盛宣知完全不理会屋顶的人,对着沙威信誓旦旦地说着。
“不会,只要我有……”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带血的尖刀。
“翠华。”
吉祥轻若蚊呐的声音却像惊雷一般在苏锦瑟耳边炸开。
她被人匆匆而来的盛宣知一把抱在怀里的时候,扭着头看着穿着一身士兵衣服的人。
那张脸明明如此熟悉,可现在看去又如此陌生。
“翠华。”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眼眶微红。
“没想到输在一个小宫女身上,我叫她给太子妃下药宁愿暴露也不肯如我所愿,”盛宣炀被人团团围住的的时候,无奈地苦笑着。
他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杨依柳,目光温柔。
“我骗你的,孩子我没流掉。”杨依柳仰着头低声说道。
盛宣炀错愕片刻,紧接着露出狂喜之色。
“父亲教我仁义,教我悬壶济世,教我要无愧无心,忠于自己,我心里告诉我,你杀父杀母是错误的,可我却无能无力。”她痛苦地说着,“我早就知道了你的事情,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想用孩子让你回头,却不曾想你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你带着孩子好好活着可以吗。”盛宣炀脸上的柔情几乎遮盖不住。
杨依柳睁着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我跟你讲过一个重生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你人生没有遗憾,所以不需要重生。”
“嗯,但我后悔了,我发现其实有的。”她伸手摸着盛宣炀冰冷的脸颊,眼底露出迷茫之色。
“殿下答应过我,你若是自尽,便说你是疾病而去,我不想你背负身后骂名,那太疼了,但我也知道你不愿低头。”她踮起脚尖,抱紧舒王,闭上眼,依偎在他脖颈间,“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好。”
“这个药吃了不难受,睡一觉就过去了。”
盛宣炀一点也没有反抗地吞下药,很快就嘴角露出血来。
“你骗人。”他笑。
“我不骗你,我以后一定会先找到你的。”杨依柳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直到怀中之人咽了气,这才阖上他的眼,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嘴角露出隐藏已久的血丝,又说道,“你在前面等等我。”
人群瞬间慌乱起来,盛宣知让人把相拥的两人抬了下去,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苏锦瑟身上。
远处的台阶上,翠华被人桎梏着留在原地,她抬起头来看向苏锦瑟,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来:“七娘子,我叫萧塔德燕。父亲是萧塔大将军的幼子,当年狙击景王后被迫留在百井寨,后来娶了我娘,一个汉人,生了我和三个弟弟。”
她在笑,可脸上的神情极为空洞。
“我骗了你,很早。”
“对不起。”
人群已经散去,原本被禁锢的宫女黄门在士兵的指引下仓皇逃离,苏锦瑟看着她,忍不住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
“多早?”苏锦瑟哑着嗓子问着。
翠华哑然,最后沉默说道:“娘子随着太子入宫的时候,百井寨确实被屠村,但那是我父亲杀的,萧塔大将军要求他回大辽,他抛弃了我娘和我弟弟。”
“那你为何还要替他卖命,我对你不好吗。”苏锦瑟木着脸质问着。她感觉自己被人浸泡在盐水里,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人来人往的人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看着翠华,满瞳仁都是她的影子。
翠华沉默片刻后:“因为我也想真正保护……”她突然瞪大眼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抱住苏锦瑟,挡在她面前。
是一声沉闷的刀剑入肉的声音。
行凶的是一个小黄门,太子殿下一箭贯心,连得意的脸色都来不及收回会就仓皇倒在地上。
苏锦瑟被翠华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里让两人向后倒去,只是她整个人落在地上的时候,被翠华死死护着,翻到在她身上。她茫然地看着胸口源源不断的血迹,嘶声裂肺地大喊着:“翠华。”
翠华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脸上露出笑来:“娘娘要小心啊。”
“不要说话了。”苏锦瑟把人抱在怀里,按着她胸前的大窟窿,惊慌地喊着,“去叫太医,不会有事的。”
“没用的,入了心肺。”翠华咳嗽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脸上眨眼就没了血色,唇色发青,脸色白到吓人,但她神情冷静极了,“我不能背叛大辽……咳咳,因为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我也不能背叛……云姨娘……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我更不能背叛七娘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着力气。”苏锦瑟头脑一片混乱,死死抱着越来越沉的人,语无伦次地说着。
“七娘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艰难地从怀中闹出一枚完成的红络子,模样有些简陋,错位的纹路清晰可见,表面甚至还带了几根橘色的猫毛。
她的眼睛一瞬间在发亮,眸子亮极了,略带恳求地塞到苏锦瑟手中:“给,给,给他……下辈子翠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
苏锦瑟握着尤带预热的红络子,一颗心顺着漫无边际的悬崖直勾勾地落下,破风的速度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来。
豆大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顺着苏锦瑟的脸颊落到翠华身上,沾湿了手中的红络子。她像是失去同伴的小兽,在风中发出低鸣,悲凉凄苦。
盛宣知让人把翠华的尸体抬下去厚葬,把愣愣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看,天晴了。”良久之后,他见她止了哭声,这才缓缓说道。
原来一直压抑着的乌云没有落下暴雨,反而一反常态逐渐飘向远处,沉闷许久的天色终于露出一丝天光来。
“嗯,都过去了。”苏锦瑟握紧手中的红络子,抖着嗓子,哽咽地说着。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下面就剩下两篇番外了,这周就可以正式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