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有这样直视这座皇城的机会,从小在母后母家的宅子里关着,出不来,后来被接回了宫,更是难有出宫的机会。
人世间的冷暖与热闹皆与他无关,他独自在那高墙里,唯有杂草和黄鸟相伴,度过了一个个春秋。
“他们都是殿下的子民。”
耳边传来师禾的声音,慕襄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上师禾的目光:“在外就别叫我殿下了,叫——”
慕襄住了口,还真不知道该让师禾叫什么。
倘若师禾不再叫他殿下,那他同样不可再叫师禾国师,如此一来,他倒是不介意师禾直呼他的名讳,但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师禾。
慕襄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过去明明也不是没叫过,但此刻依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悖德感。
他按捺着心里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对师禾道:“怎么叫都行,但既然隐于市,就不便太张扬了。”
馄饨上得很快,汤汁也是香气浓郁,没了葱花的点缀略显单调,但是不影响口感。
馄饨皮薄,肉料刚刚好,放入口中不消几秒的时间,便会有融化的感觉。
这一顿慕襄胃口不错,平日里不怎么爱吃的面食也变得可口,或许只是因为师禾那句“不要加葱花”。
白日的栀香节倒是与平日差别不大,但是可以看到很多平日不怎么出门的妇人带着女儿走在街道上,又或是某两家的千金手挽着手走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买些胭脂和首饰。
慕襄和师禾两人走在一起极为引目,一是因面貌不凡,二是因师禾气质出尘。
慕襄听到了那些姑娘们的笑声和讨论,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眉头。
“我们去那边。”
慕襄指了一条人迹稍微少些的街道,见不着那些含羞带怯的目光后,心里终于舒坦了少许。
这条道上多为客栈和商铺,慕襄被一笼兔子吸引了注意力,那兔子长着灰金色的毛发,看起来异常矜贵漂亮。
“这是什么品种?”慕襄从未见过。
“庆国的金辰兔。”师禾回道,“比一般兔子要干净些,没有异味。”
所以很多达官贵人或是富家姑娘都爱将其当作玩宠养在身边,过去慕钰就买过一只,送给了常青,只是在那场宫变中消失了踪迹。
慕襄突然道:“国师在未央宫中可觉得寂寞?”
师禾:“……”
慕襄面不改色:“不如将它带回去给你做个伴。”
他跟老板说了要这只兔子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银子出门。
师禾无言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拿出一个礼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张银票。
慕襄:“……”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吃的东西:“馄饨……”
师禾:“付了。”
慕襄吃完就走,完全没想起来付银子这回事。
虽然过程和慕襄想象的有所差异,但兔子到底是买了下来,但却不能算作他送给师禾的,只能说师禾自己买的。
师禾道:“先去找个客栈。”
慕襄没明白找客栈做什么,师禾看了眼他手上的兔子:“殿下要一直拎着它?”
慕襄低下头和兔子对视了一眼,下意识摇摇头:“那刚好,今夜就在宫外歇一晚吧……宫门关得早。”
师禾嗯了一声,走进人员满患的客栈里:“来两间上房。”
小二连忙迎上来:“哎哟!真对不住两位客官,我们这已经没房了。”
慕襄朝店内看了眼,人确实非常多,加上栀香节这种日子,怕都被提前订走了。
他们便又找了两家,无一例外是同样的结果。
到了第四家,刚好遇到一个客人退房,这才空出一间。
慕襄问:“只有一间?”
“只有一间了。”小二弯腰道,看人穿着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二位客官不妨将就一下,今天大伙儿过节,房都被提前订了,二位去别家估摸也是这样。”
“可。”师禾言简意赅,并直接给了银子。
“……”既然师禾没有意见,那慕襄自然不无不愿。
说起来以往襄国可没有什么客栈提前订房的说法,还是前太子慕钰有段时间前去江南历练,给一个经商朋友提出的方案。
后来一经实行,发现这样着实不错,慢慢延伸到各个产业上,京城也开始跟风实行。
这家客栈环境不错,背靠京河,岸边都是翠绿的垂柳,窗外离得很近的地方,还有一株有了些年纪的栀子树,满树都是洁白的栀子花,幽香顺着窗户飘进,异常浓郁。
慕襄刚准备关上窗户,便听见窗外一排小儿蹦跳着走过,清脆灵动的嗓子高唱着:“君生吾未生——”
慕襄顿时僵在了原地。
小儿轻灵的嗓音还在继续:“吾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我恨君生早——”
头痛欲裂,慕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戾,他紧紧抓着木窗,心口疼得揪在了一起……
一道体温突然贴近,将他的手从窗台上扳开,然后再将窗户合上。
小孩的歌唱声和栀子花的幽香一起被隔绝在外,越来越远,越发的不真实……
就好像是行走在迷雾里一样,不知身处何地,不知前路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