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邹鹭可以。
她能通过触摸,找到这些残留的记忆,在脑中读取出图像;仿佛她的手指是读卡器。
这也许又是一个“老子是主角哼哼”的佐证,但截至目前,除了在失物招领的时候特别好用,偶尔还能帮邻居找猫找狗之外,邹鹭并没有发现这项技能的其他作用。
就“那个”一样,没多大用,反而有可能会让自己被抓走接受奇怪的治疗;所以邹鹭一直小心翼翼,假装无事发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很有用的!】
呵。
这一本里也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邹鹭又把它放回去,抽出书架上最后一本《莎士比亚全集》。
——手指突然被烫了一下,像摸到烧红的铁块。
邹鹭猛地一缩手,那本厚厚的精装书“咚”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时没顾上捡起,只飞快转头朝书架看去。
刚才烫到自己的不是那本《莎士比亚》。
邹鹭站起来,看到书架上刚空出的位置旁边,放着一本旧书。
很旧了,书脊和封面都被磨得泛白,认不清上面的字,只能看出漆黑的底色。书页又皱又黄,也许被很多人借来看过。
——就是它烫了自己,在手指不小心蹭到封底的时候。
【这本书好奇怪呀。】“那个”说。
奇怪?你能感觉到?难道里面有什么?邹鹭十分意外。
【哦我只是随口说的,我没有这个功能。】
……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邹鹭皱起眉头。她看了看被烫到的手指——皮肤完好无损,连红都没红,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又试着伸出指尖,轻轻摸了一下那本旧书。
不烫了,没有任何感觉。
——也读不到任何过去的记忆。
邹鹭眨了眨眼,把手指全贴在封底上,从上往下一摸——没有,摸不到;那里本该有一个只有她能感觉到的尖尖细细的小牙,但现在除了旧纸毛糙的手感,她什么都摸不出来。
怎么回事?邹鹭又捡起地上的《莎士比亚》,手指刚从封面上划过,就摸到一粒小尖——于是电流接通,读卡器启动:这一本是压过泡面的,竟然有人偷偷在图书馆吃夜宵。
为什么那本书上没有记忆?邹鹭在心里问了“那个”。
【可能从来没人借过吧。】显然不能让人满意的回答。
邹鹭想了想,朝那本书伸出手去——了解一本书的最快方法,当然是翻开来看。
——“邹鹭。”
手还没碰到书,身后就有人叫了她的名字。邹鹭转过头,顿时眉开眼笑:“学长!”
竺驰,本届话剧社当家台柱,无论外形或是性格,完全符合言情小说男主角模板;每次公演,他也是男主角的不二人选。
——也是邹鹭加入话剧社的原因。
“我刚看到背影就知道是你。下午没课?”竺驰一边说一边朝她过来,看到她手里的书,又是一笑,“你也来借原著看?”
也。
邹鹭瞬间开心加倍,连连点头,只差耳朵变成小风扇,“呼哧呼哧”地扇起风来。
“昨天排练完,我觉得现在的剧本在情绪过渡上有些不清楚,所以来图书馆看看原著,”竺驰说,“虽然网上也能查到……但这种经典文学,总觉得还是得捧在手里才看得下去。”
邹鹭点头,继续点头,使劲点头,连“那个”的嘘声都打断不了地点头。点完一轮她反应过来:书架上只有一套《莎士比亚全集》。
因为借的人少,当然只有一套——垫电脑压泡面可用不着指定作者。
邹鹭马上把手里的书塞给竺驰:“给,原著!”
“你不是也要借吗?”竺驰有些惊讶。
“……我反正也没几句台词,刚刚已经把我出场的那两幕看完了,”邹鹭小声说,“你是主角,戏份多,你拿着吧。”
竺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书。然后他和邹鹭聊了几句,关于公演,关于排练,关于莎士比亚。邹鹭别无二话,只会点头,仿佛上足发条的啄米小鸡玩具。
【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好,不就是那时候送了你朵花吗?】
是,邹鹭之所以会认识竺驰,是因为开学报到那天,作为志愿者的竺驰帮她提了行李箱——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花来,轻轻巧巧递到邹鹭面前。
白色康乃馨,新鲜的,滴露的。
这是邹鹭有生以来,从男生手中收到的第一朵花。
“祝贺你成为大学生。”还有这句赠言。虽然老气横秋,但用言情小说男主角的表情说出来,就又瞬间有了偶像剧的感觉。
【我怀疑他当时准备了一大把花,见人就发。】
……呸。
“我差不多得走了,等会儿还有课。”竺驰看了眼时间说。
“我也走了,”邹鹭毫不犹豫,立刻跟上,“下次排练,学长再给我讲《李尔王》的结局吧!”
竺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邹鹭笑嘻嘻地朝前迈了一步——
余光里似乎看到地上的影子晃了一下。
邹鹭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身后书架斜斜地一倒,沉甸甸的精装书像砖块一样倾落下来。
“小心!”
邹鹭来不及躲避,被竺驰一把往身后推去。他拿着书的那只手高高一扬,挡住朝两人头上砸来的书本。
邹鹭只听到一连串“咚!”“咚!”的巨响,仿佛巨石从山顶滚落。这书架上的书差不多都有三四斤重,又大多是精装大开本,要是被坚硬的书角戳中脑袋……
“啪!”竺驰手里的《莎士比亚》落地了。
“学长!”邹鹭赶紧上前去看。
“没事,就是胳膊被书打了一下,没拿住……不疼,”竺驰笑了笑,“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咚!”又一本书滑落下来。然后书架晃了晃,靠墙站住了。
架上的书掉了大半,能砸死人的都落在地上,还剩下一些轻的薄的旧的,稳稳地码在书架上。
“……奇怪,”竺驰皱了眉,“难道刚才是因为厚书都放在上面,架子头重脚轻了?”
“真的不疼?”邹鹭又问他。
竺驰回头朝她笑笑:“好吧……确实有点疼。”
邹鹭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没关系,我宿舍有药膏,”竺驰说,“你先去上课吧,我回去处理一下……”
“这怎么行,我陪你去医务室!”邹鹭想看他被砸到的手,然而竺驰一转身,把那只胳膊藏到身后。
门口传来脚步声了,大概是管理员听到动静,赶上来查看。
“……今天值班的老师特别凶。”竺驰小声说了句。
邹鹭心领神会:“走消防通道!”
两人急急忙忙从后门离开了。
要出门的时候,邹鹭想起《莎士比亚》还没拿,于是又转身朝地上的书堆望了一眼——
那本《莎士比亚》安然无恙,连一个角都没磕到;但也许是眼花,邹鹭似乎看到印着烫金字的封面上……开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