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钱收到了吗?”秘书坐在车上给绑匪打电话,前面开车的是便衣,后面陪着他坐着的是技术员和刑警。
这已经是江城市局能抽出的为数不多的力量了,至于冯建国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张金海也另有任务。
出发前。
方辛正要拎了勘查箱往出去跑,迎面撞上冯局,她顿住脚步:“冯局……”
冯建国看着技侦这年轻的一张张面容:“干嘛去?”
方辛把勘查箱往身后一收,郑成睿也缩了缩脖子:“那个……”
段城梗着脖子上前了一步,他还从未跟这种局级的大领导面对面讲过话,因此涨红了脸,有些紧张。
“救……救人……”
“就凭你们几个?”冯建国略微皱了皱眉:“打不能打,扛不能扛的。”
“我……谁说我们……”段城争辩,被方辛一把拽了回来。
“不是我说你们,年年比武技侦垫底是不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冯建国还是让出了一条路:“我也想看看这半年来林厌究竟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老张!”
他高声喊了一句。
张金海全副武装从更衣室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系着头盔的搭扣,穿着个防弹衣大腹便便,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才立正站好,还略有些气喘吁吁。
“到!”
“你带队,全体都有,去枪械库领你们的配枪,务必毫发无损地把林厌给我带回来!”
“是!”
技侦全体斗志昂扬,冯建国紧绷的唇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他们跑远,却又加了一句。
“你们也要……平安归来。”
走在后面的段城听见了,转身,冲他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年轻的脸上笑容真挚又美好,然后跟上队友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冯建国则又走进了作训室,站在了大屏幕前,监控着两场生死突击。
“防弹衣要这么穿,把这个系好,不容易掉,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定要检查好了。”张金海说着,把枪别进了枪套里,动手帮他整理着。
段城扶了扶头盔,还有些不适应这个重量:“我一直以为张队不出外勤呢。”
张金海笑了笑:“早些年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天天出,现在不一样了,我的命也是我一家老小的命,顾虑多了,就不敢了。”
郑成睿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那肥硕的身躯塞进防弹衣里,直喘着粗气:“好……好了……走吧。”
方辛已经在市局门口绕了一大圈了,指着那轮胎印:“老郑,查一下这条路上的监控,这像是摩托车辙印。”
“好。”郑成睿单臂托着电脑就开始了,段城把车开了过来:“走吧,上车,一边走一边查。”
“找到了,是林姐。”郑成睿说着,把画面放大,给他们指路。
“前面路口左拐。”
***
“怎么只有五千万?是想让我撕票吗?”绑匪压低了声音怒吼。
秘书怀里抱着个金属箱子,拿帕子抹着额上的汗:“不不不,公司的账上只有五千万的流水,全部打给你了,剩下的支票交易。”
男人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还有十五分钟,把钱放在海滨公路第十八个电箱那里,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
技术员指尖敲着电脑,分析着波形,冲着秘书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拖延时间。
秘书结结巴巴地,在刑警的授意下说:“我要确认小姐还活着,不然这钱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对方顿了一下,只是重复道:“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
秘书看了一眼刑警,继续说:“我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钱一定会给你的,我要先确认小姐还活着,你让她和我说一句话……”
对方只是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
技术员一直追踪着这个号码,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波形直皱眉头。
秘书还想说什么,对方啪地一下挂掉了电话,波形中断,刑警趴过去问:“怎么样,追踪到了吗?”
技术员摇了摇头:“不行,通话时间太短了,而且,你们没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秘书这会儿是真的着急上火,坐立难安:“麻烦司机同志开快点吧,人命关天了都要。”
那五千万是虚拟货币,只有他手里拎着的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一旦匪徒查账,就全完了。
“除了刚开始‘哼’的那一句,再也没有语气上的波动,像在念台词,平铺直叙。”技术员摘了耳机,心里也直犯嘀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林厌再说。
***
方辛拎着勘查箱在段城的帮助下从被撞毁的护栏径直翻下了海岸线。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
监控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段城打着手电一眼就看见了扔在草丛里的摩托车。
“你们看,林姐的车!”
张金海跑过去,摸了一把座椅,已经凉透了,还有血。
后视镜一边是被撞歪的,另一边直接是被打碎的,车身上还有弹坑。
沿着这些线索,他们越往渔村里走就越接近了交战的场所。
路旁随处可见翻倒的花盆座椅,地上、墙上都有弹痕,商户紧闭,不少人家门上的玻璃都碎了。
夜深人静。
段城索性放开了嗓子喊:“林姐,你在哪?林姐?!”
方辛扯他一把:“别嚎了!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找找线索!”
张金海指着前面不远处空地上的血迹:“有血痕,过去看看。”
方辛从勘查箱里掏出手套戴上了,指尖蘸了一点,凑到鼻尖嗅了嗅:“是人血。”
她捅一把段城:“能看出来往哪走了吗?”
段城环顾着四周,黑漆漆一片,海风呼呼刮着:“这我哪知道……林姐在的话肯定能看出来……”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要是林厌在的话,估计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要你何用?”
可是现在分明没人骂他,他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一直以来技侦的破案主力都是林厌,能文能武,能打能杀,他们仰望着她的光芒,直觉得刺眼,却从未想过要追上她的脚步。
段城理所当然地觉得,破案嘛,文有林姐,武有宋队,轮不到自己出马的那一天。
他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实习期,然后按部就班地考公务员,去办公室当一个小文员拿铁饭碗好了。
谁知道也会有直面现场的那一天,原来真的站在这里,站在林姐的位置上,面对队友的期盼,穷凶极恶的歹徒,生死未卜的同事,承受的心理压力会那么大。
谁也没有催促他,大家似乎压根都没对他报有期待,张金海起身又去找别的线索了,方辛、郑成睿也都各自忙碌开来。
段城咬着牙,看着面前的这滩血泊,他似乎想要把手放上去,却又猛地缩了回来,第一次主动从勘查箱里取出了手套戴上了。
“段……”方辛走远了,想叫他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他正趴在地上,研究着那滩血迹。
段城用牙齿咬着手电筒,手里拿着放大镜,绕着血泊走了一圈,绞尽脑汁回忆着书上的内容。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站了起来:“边缘毛刺完整,这是一摊滴落状的血迹。”
方辛走过去:“你……”
段城猛地叫了起来,指着她的方向:“别动!”
吓得方辛拿着手电筒往后一缩,段城已经跑了过去,趴在了她脚下:“我知道了,林姐往这个方向走的,你们看,运动状态下滴落的血迹四周毛刺长短是不一样的,而长的这一端表示了运动方向!往这边走!”
张金海率先跑了过去:“追!”
***
“0202,我是01……”宋余杭甩了几下通讯器,传来了滋滋的声音,电磁干扰,通讯被迫中断了。
她皱了皱眉,从束腿里拔出战术小刀,往旁边的墙上刻下了箭头,一来给队友留下记号,二来防止自己迷路。
这里的房间大小规模都一模一样,她又踹开了一间房,凌乱堆着些医疗器械,桌子横七竖八放着。
宋余杭拿刀在门上留记号,又拍了拍通讯器,还是没反应,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想起了从前警校时教过的对抗电磁干扰课程。
医院里进入CT室、X光室的时候,医生通常都会要求患者不要带通讯设备。
一来是为了防止干扰机器正常运作,二来,手机也会因为强电磁干扰而没信号。
她的通讯器同理,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已经走进了电磁干扰的范围,所以才会一直联系不上队友。
宋余杭拿出了通讯器,拔出了天线,滋滋滋的声音越发明显了,她猛地转了个身,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通讯器里的电流声尖锐地有些刺耳。
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房间,复又毅然决然地迈了进去。
宋余杭手里端着枪,手电筒垫在底下,光线穿过了纷乱的灰尘,把黑暗的房间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她又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屋内,夜视仪上没有任何热成像。
宋余杭略松一口气,通讯器里的电流声进到这间房间之后就没停过,她拿了起来像找手机信号一般搜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医生办公室,桌上还扔着落灰的材料,垃圾桶翻倒着,发霉的纸团遍地都是。
宋余杭一脚踩到了好几个,把通讯器移动到墙角放着的铁质柜子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刺响,在寂静的氛围里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把摁了开关,把通讯器塞进上衣兜里,开始推柜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柜子一寸寸挪动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宋余杭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衣服全湿了。
她索性把头盔摘了下来,配枪、子弹带全扔在地上,背过身去,用结实的背部肌肉顶着,慢慢往前挪,终于抵到了墙根。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就被突如其来的红光闪瞎了眼。
铁柜挪开之后,墙上一个类似电表箱的东西开始闪光,上面嵌了秒表盘,时间飞速往后倒退着。
宋余杭一把就摁了上去,额上冷汗一滴滴滑落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压发式炸|弹,重力改变即可触发。
要不是她刚刚手疾眼快,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这会早就灰飞烟灭了。
压在墙上绷紧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秒表盘上的数字停止在了“10”上。
周遭安静到什么程度呢。
宋余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随时都能跳出嗓子眼。
她咽了咽口水,手臂已经开始发酸,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实话,她是刑警,爆破的课程只是接触过,了解不深,这样精细的活儿还是得留给拆|弹专家来,可是现在,她站在电磁干扰区里,与外界彻底失联。
无论是林厌还是那个女孩儿,谁都等不起了。
宋余杭一只手从束腿里摸出了小刀,开始拆电表箱,螺丝一颗颗卸了下来,她轻轻掀起了后盖,瞳孔顿时一缩,琳琅满目的红线白线黑线黄线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
宋余杭手脚发冷,重重喘着粗气。
***
林厌的脸已经接近了水面。
她仰起头喘息着,呼吸着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
手脚都被吊着,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多久,她的脖子就开始发酸。
又是狠狠往下一沉,整个脑袋埋进了水里。
她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抬起了上身,咳个不停。
她微微一动,铁链就跟着哗啦作响,林厌左扯右扯,来回动着手腕,白皙的肌肤很快被磨得血肉模糊。
“别白费功夫了,省点力气想想遗言吧。”
还是那个声音。
林厌“呸”地一口血沫就啐了出去,在半空中晃荡着:“艹你妈的给老娘闭嘴。”
“或者,你求求我,我一心软,看在你长的还不错的份上,兴许,能饶你一命呢。”
为了避免再次埋进水里,林厌仰着脖子,血水混合着汗珠从下颌线上滑落。
她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听你这说话的声音,藏头露尾的架势,就不像个男人,对不起,金针菇本小姐不需要哈。”
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腕和脖子能动,林厌活动着手腕,拽上了铁链,把自己稍稍往起来拉了一点。
论起斗嘴,她除了输给宋余杭外,还没怕过谁。
越是到这种时候,她反倒不怕了,宋余杭说她是狼崽子,那么狼性就是闻到血腥味愈发兴奋些。
甚至,血液的流失也加快了药物的代谢,她稍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
看着底下波光粼粼的海水,林厌有信心逃出去了。
“要不,你叫刚刚打我的那个人来,你们是同伙吗?我觉得他不错,结实、有力、做起来一定很爽。”
那声音停滞了片刻,林厌虽然看不见他在哪,四周一片漆黑,但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
似乎是被激怒了呢。
林厌舔了舔唇,决定再添一把火:“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太监吧,对付我一个单枪匹马的女人,也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又是让孩子刺伤我,又是水牢的,也太没自信了吧?”
“不如,你放我下来,我让你一只手,够不够?不够的话……”
她话音未落,铁链猛地往下一松,林厌脑袋朝下整个人掉进了水缸里,她还未来得及深呼吸,大量盐水涌进了胸腔。
她剧烈挣扎、咳嗽着,从鼻间、口腔里冒出的气泡咕嘟咕嘟浮上了水面。
林厌扯着铁链,却是纹丝不动,她努力屏住了呼吸,想要浮上去,抬眼从幽暗的水底看上去,那一丝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一块钢板缓缓盖了上来。
“可惜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让你活到交赎金的那一刻了。”
***
宋余杭手里的排爆钳轻轻咬住了红线,她长出了一口气,来回做着深呼吸也缓解不了她的紧张和焦虑。
手心里全是汗,滑腻地几乎快捏不住排爆钳。
她咬了咬牙,收回手,又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接着挑起了白线,在安静的氛围里呼吸犹如扯风箱般沉重。
“到底该剪哪个?剪哪个?剪哪个!”她喃喃自语,喘息不定,满头大汗,衣服就没干过,更要命的是,压在炸|弹上的手已经逐渐麻木没知觉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用没用力气,或者是用力过猛。
这很危险,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林厌呐,林厌。
她微微阖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给我勇气吧。
我在这里牺牲,火光必将照彻天地,我的队友们也会循着我留下的记号来到这里。
你会没事的。
而我,将会化成这天地间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渺小星辰,守护着你。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的五里镇上,她问林厌:“如果有一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