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钧忍不住斜了她一眼,快步回到房间,继续守着虞冰。
虞冰和姚慧当初都为了救紫钧有不同程度折损,但是紫钧只能一直守着虞冰,偶尔探望姚慧,只因姚慧还是尊贵的仙族公主,又是唯一的公主,全族上下都不会允许她有任何不测,而在羽族,七君之位一向是强者居之,紫钧为了救句芒舍弃了君主荣耀,甚至都没想过还活着,而虞冰为了她,失去八成神力,换来一身伤痛,无法继续担任七君,羽族紫钧和虞冰这两支必会择日另立新主,虞冰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因她失去一切了,她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但修为恢复,岂在朝夕,也只能先医好底子,徐徐图之,紫钧已决心要常伴左右,不到虞冰完全恢复,不做另外打算。
至于虞冰是什么想法,他从未言说,只是看神情,既没有怨怼也没有不甘,倒似自得其乐得很。
姚慧一直觉得虞冰神君暗恋自己的师尊,只是紫钧当局者迷,又在男女之情上缺根筋,虞冰神君又从不明示也不暧昧,姚慧虽然以前也多多少少看出来些,但师尊自己的私事,她不合适过问,就一直静观其变,直到大战最后虞冰神君舍命救护紫钧,那份毫不犹豫才让姚慧确定虞冰神君对自家师尊的情意,只望师尊也能因此开窍,莫要辜负虞冰神君的深情厚意才是。
雨下了不多时,就渐渐停了,略有清爽的微风拂过被冲刷得焕然一新的山木翠叶,带来袅袅花香和呦呦兽鸣。
姚慧收了伞,见小院也逐渐修得有模有样,便伸指撩了撩探入院内的一支树桠上鲜嫩可爱的叶片,叶尖上的雨水滴落下来,沾湿了她袖口上繁复的银色仙族徽纹,她也混不在意,心情大好地将伞立于墙边,又解下披风,往屋内去。
屋内虞冰服完药就沉沉睡去,病容亦无损这位曾为羽族七君之一的神君的英俊,披散的发整整齐齐铺在枕头上,看得出精心打理的痕迹,紫钧守在床边,视线落在虞冰脸上,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没有表情,但是气氛却柔和又静谧,连姚慧进了屋到了虞冰的房间门口,紫钧都未察觉。
姚慧见此情景,不由莞尔,不愿惊扰,转身轻手轻脚将披风挂在架子上,便悄然出屋。
已经成型的小院内,除了有两间屋子,好像空余的地儿还有点多,姚慧打算去找些整块的坚固大石做成桌凳,摆在院子里,供师尊和神君闲时饮茶会客。
这次护送她一道过来的仙使一共八名,两名小娥找草药去了,余下六名都全力在修建院落,争取早些时候完工,才能及时护送公主回白山,族长让他们跟出来的时候再三交代过,日落之前要带公主回去,公主才刚恢复,不得在外多加逗留,族长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再有何不测,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是以忙着眼前那点事情的众仙,没有注意姚慧自己跑到别处找石材去了。
姚慧也不想让属下过于紧张,就没有走太远,仔仔细细找了一圈,发现也没有合心意的石头,就采了些能吃的野果打算往回走了,却感到头顶上方有金石相击的脆响,混杂着鸾鸟的啼鸣,隐带着一股威压经过,姚慧不由翘首以探,这才发现半空中有一驾眼生又华贵的鸾车,往师尊住的地方悠悠而去了。
听说鸾鸟是不甘为弱者所趋的,鸾车是妖族位高权重者才拥有的座驾,难道是师尊以前的同僚吗?姚慧心想,然后看了看手里的一捧野果,觉得以此招待师尊的客人的话,难免有点太寒酸了,便先藏进了袖子里。
走到院外,姚慧便见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仙使毕恭毕敬地立在刚修好的院门口,连去采药的小娥都回来了,鸾车停在不远处,没见动静,想来贵客已进了院子,却不知是谁,能让自己的仙使这么恭敬,羽族七君还是妖族分支的哪一族族长吗?
姚慧边暗自猜测着边走近,待看到院中立着是谁之后,才恍然,原来是扶桑帝君大驾,虽然对方背对着自己,姚慧却还是以一丝不苟的恭顺上前打算行礼。
扶桑帝君察觉之后,转过身来抬手摆了个“免礼”的手势,接着又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位帝君一向随和,有大能却从不恃强凌弱,反而对弱族颇多照顾,在弱肉强食的妖界保持着罕见的仁慈,一直深得民心,仙族族长姚蒴也对他十分敬重,并要求全族都要对帝君多加尊敬,而仙族上下原本大半都对扶桑帝君的事迹真心拜服,自都遵从。
姚慧不敢多看帝君面上温和的笑意,视线顺着帝君的长发蜿蜒而下,追逐到垂落在长长衣摆上的发梢,又挪回来,将目光定在帝君一尘不染的白色靴子上,这次见到的扶桑帝君,没有在战时见的那几面穿的那么正式又华贵,一身素白,广袖长袍的衣襟和袖口上没有任何纹绣,平平无奇,但她发现自己每次见到这位帝君,心中都有着难以描摹的紧张,好像还有些激动,想看又不敢看,这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却听帝君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不必多礼,可否替我入内看看,钧儿和小虞是不是都睡着了?”
难怪不得帝君要示意“噤声”,原来是怕打扰到师尊和神君的休息,姚慧悄悄深吸一口气,朝帝君一拜,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屋内,虽然轻手轻脚,心中倒希望师尊醒着,她就不用自己单独面对帝君了。
偏偏不凑巧,虞冰沉沉睡着,紫钧伏在床边,不知何时竟也睡着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得醒过来,姚慧在屋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纠结了片刻,终是将原先她挂着的披风取下,轻轻盖在师尊身上,便硬着头皮垫着脚尖出去了。
扶桑帝君见姚慧独自出来,也不多问,指了指院门,先往院外去了。
姚慧内心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不想跟上去,反正是不敢不跟上去,也不敢让帝君久等,就快步出了院子,见帝君站在鸾车边上冲她招手,她就从善如流地走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是一个既不算冒犯也不算怠慢的距离,回道:“帝君,师尊和神君都睡着了,看您的样子也是不想打扰,慧就没有叫醒他们。”
“既然他们都在休息了,是我来的不巧。”扶桑帝君凝目看了她一会儿,笑道:“看来公主的伤势也大好了,我平日过来也觉得他们住处过于简陋,有得空给他们修缮一番的打算,奈何妖界如今百废待兴,实在抽调不出工匠,便搁置了,幸得公主如此有心,我看这小院儿就很不错了。”
得到族中素来敬仰的长辈夸赞,姚慧有些受宠若惊,倒是缓解了几分紧张,不由腼腆一笑:“师尊不拘小节惯了,没有那么多讲究,慧作为弟子,却希望师尊和神君能住得好些,不过仙族确实不擅长兴建恢宏华丽的殿宇,只能够建一座简单的院落给师尊避避风雨而已。”
扶桑帝君微笑着点点头:“钧儿原先住在她自己宫里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这小茅屋她也能住的下,我左右也还是有些担心,就偶尔来看看。”
姚慧知道帝君是自己师尊的师叔,师尊的师尊苍侯神君至今未醒,帝君向来仁慈,代师弟关心弟子再正常不过了。
“慧代师尊谢过帝君。”姚慧还是不敢多看这位风华正茂的帝君,不是盯着地面,就是盯着自己的鞋面。
小辈儿到了他跟前大抵如此情状,扶桑帝君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么拘谨多半也还是因为没怎么见面不熟络的缘故,想起自己其实本来也要去拜会这位公主,有事相求,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真可谓机缘巧合,得来全不费工夫。
“眼下他俩都歇着,天色还早,公主可愿到舍下坐坐?”扶桑帝君说起来其实跟姚蒴族长比起来还要年轻上三四万岁,只比姚慧、琴宁、伏宥这些小辈年长了两万九千多岁,只是神级大妖的出身赋予他强大的先天法力,他又极聪明,万年间的功绩卓著,被天地间妖族奉为共主,这位在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妖族中脱颖而出的大帝,风流眉眼,样貌实在是得天独厚,无可挑剔,这般温言软语,加之诚恳、温柔又专注地凝视,即使别有用心,也没有谁能狠得下心来拒绝他。
久居仙界,清心寡欲的姚慧惊疑不定之下一抬头,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里都乱刮了一阵妖风,虽然打仗的时候姚慧也远远的见过这位帝君,与他说过不多的几句话,但随时都为对方的威严折服,总是严肃的在看待敬重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棱两可的、深情又清纯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搭上扶桑帝君伸出的手登上了鸾车。
仙使们眼见公主要被带走,不明所以,一名仙娥不知所措地跪倒在驾前:“帝君容禀,族长令我等护送公主,不得晚归,不知、不知帝君有何要事……”
扶桑帝君登车之后本打算即刻离去,倒把这群仙使给忘了,掀帘看这小仙娥讷不成言的样子,他温声宽慰道:“无妨,只是带公主到妖界转转,日落之前我会亲自将公主送回白山。”
帝君放下车帘之后,鸾车就振翅而起,往东而去,须臾便不见踪影。
既然帝君都这样说了,公主也被带走了,仙使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先按照公主原先的旨意给小院设下多重防御结界,再赶紧回白山向族长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