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姜深头七过后,姜陌扶灵归乡,从此与京城远隔千里。
刘毓看着跪在下首的申行远,声音平静:“姜卿言君有大才,不知你于丞相之位,有何想法?”
申行远也十分冷静,他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姜持之是不世出的人才,臣难以望其项背,丞相之位牵涉甚广,望陛下仔细思量。”
刘毓的眼里终于划过一丝意外与玩味:“哦?那你是不愿意了?”
申行远俯身:“臣不敢。”
刘毓颔首:“既如此,朕便顺了姜卿的意思,明日起,你走马上任吧。”
申行远难以置信地抬头,却看见刘毓不耐烦地挥挥手,满腔的意外无处发泄。
他终于承认,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陛下。
他不信陛下听不出来他推拒的意思,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依旧不管不顾,封了他作丞相,这是为什么呢?
他此生早已不想再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可是他也绝对做不出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事情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申行远一头雾水,就连自诩最了解刘毓的冯融也不是很明白刘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上赶着把一个丞相的职位送给一个自己也不中意,对方也不满意的人手上。
但其实刘毓远没有想这么多。
就像是申行远已经习惯了刘毓的冷嘲热讽与冷淡一样,刘毓也已经习惯了申行远的软弱与软弱里的坚持。
所以方才申行远那般作态,刘毓十分熟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申行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陛下,臣愿为您效劳,但是臣想和您密谈。”
刘毓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抬头看他一眼,而后默不作声地挥了挥手,连带着冯融为首的一众人都悉数退下了。
临走前冯融有些狐疑地瞧了申行远一眼,心中百般念头划过。
刘毓看着申行远,语气寡淡:“怎么,还未上任就要对朕提要求吗?”
申行远行了一礼,语气平常:“臣知陛下是何时的陛下,那陛下也应知臣是何时的臣下。”
刘毓这下倒是意外了,但是语气还是不阴不阳:“哦?看来是申丞相啊,久违了。”
申行远过滤掉刘毓语气里全部的阴阳怪气,继续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陛下可知,冯融与贵妃郑氏密会?”
刘毓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却未曾表露:“哦?何时?”
申行远继续道:“陛下去姜府之日。”
刘毓轻轻呷了口茶,指尖在茶盏处摩挲,申行远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得他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哦,是朕让冯融去寻的贵妃。”
申行远不信这话,毕竟这话漏洞百出,有哪个君王,让宦官去寻妃嫔,是让他们二人在酒楼密谈的呢。
但是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向刘毓行了一个礼:“如此,是臣多虑了,臣告退。”
刘毓不信他,他已经习惯了。
他同陛下,真是极为可笑的一对君臣。
刘毓瞧着申行远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察觉了些许的悲绝。
有何好悲绝的,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丞相之位啊,是他哪怕要踩着挚友满门的尸骨,也要坐稳的位子啊。
刘毓愤愤然将目光转回自己手里的书上,不再去想申行远的事了,反正同他也没有什么干系,他也没什么心情去顾念申行远的心思。
申行远走后,冯融很快就回来了,还端着刘毓爱吃的吃食。
此刻刘毓端坐在几案之后,就这么看着冯融熟稔的动作,忍不住有些呆愣。
冯融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在幼年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只有冯融一直陪着他,他也会背叛自己吗?
他不知道。
他本也不想知道。总归他是个昏君,昏君身边有没有什么野心勃勃的人他也懒得深究,终归他能顺着自己心意来就行了,为何要管这些人在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呢。
可是偏偏,他得承认,先前姜陌的一番话,对他并非没有触动。
导致他现在,反而有些难以抉择,他到底要走一条什么路,要如何面对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
冯融小心观摩着刘毓的神色,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刘毓被他唤道回过神来,心绪却不佳:“什么事?”
冯融道:“今日郑小姐会去京郊送郑大人一程,陛下要去瞧瞧吗?”
刘毓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有什么好瞧的?他去做什么?
接着,他又忍不住想,为何要提起郑淑?莫非他们二人之间当真有什么勾当不成?
徒劳地想了一时片刻又觉得脑袋疼,又觉得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终归上辈子,郑淑的温婉与体贴确实让他难以忘怀。
于是他道:“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