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记忆仿佛拉到十年以前,那个英武少年戴一顶浑脱貌、持刀盾,『胯』下白马亦是神骏,泼剌剌甩开四蹄,朝他飞奔而来。
那一年,周瑜九岁。
眼见山林中,那匹白马飞驰过来,那少年身后一片尘土飞扬。他惊得雪白了脸孔,面上却做镇定状,不住催自己坐骑闪避。
那少年哈哈大笑,驰过他身边,猿臂轻伸,一把将他揪了过来。
他几乎要惊声叫出,终于强自压下,稳稳地坐于那少年前端。少年猿臂环绕着他,朗声笑道,“小兄弟,对不住啦,这牲畜性野,不曾吓坏了你吧?”
那是头一次,周瑜心中一凛,忽然觉得英杰或并非都如父亲所说,总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这少年般飞扬跳脱,或也当得起英杰二字。
他忽而脸红,要挣开那少年手臂,道:“快放我回去。”
那少年看来也只十六七岁,脸上神色却颇老练,目光炯炯地望向他,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倔强性子被激起,昂头道,“你叫什么?”
“哦?”少年扬眉,大笑一阵,朗声道,“某姓孙,孙策,你听过么?”
江东吴侯孙坚之子孙策孙伯符,天下谁人不晓。周瑜却偏一昂头,道,“没听过。”
孙策却不恼,笑道,“那你又叫什么,小兄弟?”
“周瑜。”他周瑜的名又不是不能示人,告诉了又有什么打紧?只他仍是脸孔微扬,一副傲极模样。
“哦,便是庐江太尉周家的周公瑾么?”
“你知道?”周瑜亦知周家名头大,但能被江东侯王之家所识,心头也不禁得意。更重要这少年并没如他料的一般讥刺于他,他不禁对这少年好奇。
孙策微微一笑,看穿他却不揭穿,道:“江淮公瑾名满天下,孙某岂能不识?”
只是简单一句,捧足了周瑜又暗指他小气。周瑜自然听得出,撇撇嘴,不知怎地,却生气不起。
“我父亲叫我在庐江逗留一段日子,没料到遇到公瑾兄,往后还要多加走动才好啊。”
周瑜知他意。江淮地区是水路要道,消息通灵,这乱世中,谁不想先得天下诸事讯息?更何况他周家名士满天下,有人拉拢,也是正常。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忽感那少年猿臂仍旧环着自己,却不怎样反感,唔了一声。
“我送你回家。”孙策见他忽而失了气势,只觉这小童有趣得紧,并不像传闻中一般温文教条,不禁又是一笑。
从此便有了来往,周家更与孙家三世纠缠。孙策在江东一带人称小霸王,性颇急躁,对待周瑜却斯文友爱,直如长兄疼爱幼弟,从不曾对他高声喝骂一句。或者,两人间终究如君子之交,他非吴侯殿下臣,那么孙策自然待他客气吧,他有时这样想。
孙策在庐江逗留极久,有时他都在想,会否这位如兄长般的少年便一辈子停留庐江了。这时,江东传来消息,孙父新丧。如同第一回,迅速而莫名的见面一般,这一回,孙策亦不得不迅速赶回江东接替父亲的大业。临行前他执着公瑾手道,“我一直待你如自家兄弟,倘有一日,孙家有用到兄弟之时,还望公瑾不要推脱。”
周瑜郑重点头。而这一效力,竟是八年。两年后,孙策随父而去,将宏图大业留与弟弟孙权,他大哭一场,合家迁至江东,成了孙权坐下臣。听闻孙策临终前亦是谆谆叮嘱孙权寻公瑾来辅助大业,他对孙家更无二心。
唉!一晃竟八年了,此后不知还有多少个日夜要为吴侯奔波卖命。伯符一向待他如亲弟,便真是要他用尽一生,他亦不能不肯。只是赵云......
想到赵云,他又默叹一声,什么时候,伯符又与赵云相交了呢?他那样人物,英姿勃勃,谈笑间一览众山小的雄伟姿态已叫人心醉,也只有他那样人物,才会叫赵云倾心吧。便是自己,当初不也为他心折,甘心敬奉他为大哥,相伴左右么。
只是,他再心折,毕竟只是敬他如兄,而不若赵云,动了那样心思。他眉心忽皱,惆怅顿生。
“叔叔。”床上少年打断他的沉思。
“嗯?”周瑜见孙绍醒来,伸手在他额上试试,已退了热。夜里,赵云急得如痴如狂,一旁看着的他心头不禁火起,细细品来,胸中似乎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味道,他忙摇头驱散那莫名的感觉,推开赵云。
直到军医诊视过,开了药下去,赵云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