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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1 / 2)


多少年后,这一日的情景,依旧深深烙印在陆长卿的记忆里。即使他的容貌被岁月的洪流冲淡,在回忆中变得模糊不清,陆长卿也仍记得这一抹金色花海中明艳夺目的紫色身影。

陆长卿望着这一抹紫色,延烧的回忆炙痛他的脑仁。

犹记得儿时那温暖的午后,男人华服彩妆,牵着自己的手走过阳光满溢的朱桥;然而他成为年轻的庆侯,男人却高坐丹墀之上的阴沉木椅,神色慵倦地笑看着他强忍怨恨朝拜周王。

于高处则凭栏而立,姿容雅绝;于低处便苟且偷生,不惜羽毛。然而不论是这人是大俗还是大雅,陆长卿都深深为之吸引。

这种爱是多么让他痛恨,多么耻辱……

看到他活生生站在眼前,竟然感到如此欢喜。陆长卿留下的眼泪,已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羞耻。

凤岐那么温柔安静地望着他,陆长卿就仿佛是已坐在绝望的渊薮中的人,却偏偏被骤然而降的一缕艳阳晃了眼。

在这样的注视下,陆长卿缓缓地朝他走过去。

站在凤岐面前,微微低头对视着。陆长卿已经不是昔日的孩童,如今比过去的长辈还要高出大半头来。他玉雕般的面容依旧神色淡淡,然而那一双乌黑的眼瞳中却仿佛有巨浪翻滚。凤岐嗅着他身上的尘土味儿,心中想像着他是如何策马飞驰三天不眠不休赶到这里的。

“……凤岐,你是人是鬼?”陆长卿的嘴唇因极力克制情绪而颤抖。

我若是人,你一定要杀我,我倒不如做只鬼。凤岐心中苦笑。

他并不回答,却仰着头,用深黑泛蓝的眼眸凝视陆长卿的双眼,“阿蛮,劫持我。”

“靖侯在外面领弓箭手包围了院子,你劫持着我出去。”他缓缓道。

凤岐这么说的时候,陆长卿心底却在想,是否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更好。这里很安静,生长着大片大片灿烂耀眼的向日葵,如果他们死了,也会变成向日葵,并排站在阳光下,无忧无虑。

凤岐见陆长卿犹豫,以为他被自己假死之事气昏了头,便劝道:“阿蛮,我知道你恨我,但犬戎攻城之事要紧,不能浪费兵力在内斗上。你先劫持我逃走,离开了这里,我任由你处置,你便是要把我重新丢进火里烧一回,我也绝无二话!”

陆长卿对凤岐的话置若罔闻,深邃而清明的双目望着他的脸,仿佛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如盯着他看更重要。陆长卿想起了那一夜冲进明华宫火海,他的手颤巍巍掀开青铜面具,看见面具下血肉模糊的面孔。那时他却想,即使男人变成如此可怖的模样,只要能活过来,他也会欣喜若狂。纵使每天顶着这样的脸在他身边,只要知道是这个男人,他也绝不放手。

陆长卿此刻望着凤岐清艳的面容,反倒完全忽视他的美丽,而是心中如洪钟敲响般不断回荡“没死就好”这句话。没死就好,活着就好,美丑又何妨,只要这个男人活着便好。陆长卿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凤岐心脏的位置,那里有力的跳动让他内心平静。

然而即使凤岐活着,又能如何呢。不过是无休止的相互折磨罢了。陆长卿此刻的心却已无暇顾及这些。在他看到死而复生的凤岐这一刻,他全然没有想起兄长之仇和对他诈死的愤怒。

凤岐只记得儿时的阿蛮和再次相见后疯狂复仇的庆侯,他实在太不了解陆长卿这个人。此刻被他按住心脏,凤岐心想他难道已恨不得要挖出自己的心来?

“阿蛮……”凤岐又软语道。

陆长卿似是听进了这一句呼唤,然而出乎凤岐的预料,他却并没有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挟持。

陆长卿迅如闪电,举起弓朝门外射出一箭。

那箭去势汹汹,只听门外靖侯一声惊呼,一阵人马嘈杂。陆长卿一把揽过凤岐的腰,轻功掠出门。靖侯并未受伤,却被那一箭射下了顶冠,惊得坠马。陆长卿抱着凤岐风一般飘上马背,回眸淡淡瞥了眼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丰韫,绝尘而去。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玄渊反应过来,面色铁青,立刻命手下朝陆长卿射箭。

“住手!”却不料丰韫从地上爬起,他面无异色地掸着华服上的尘土,“国师也在马上,射箭恐怕伤了国师。陆长卿能让我摔下马,冲着这一分本事,今日就先罢手吧。”

“凤岐……”玄渊久久注视着马匹消失的方向,温和的面容骤显一丝扭曲。

“玄渊,快上马,我们回去了。”丰韫骑了玄渊的马,冲他伸出一只手。

玄渊转回身,雪色狐裘素净无尘,脸上已恢复了与世无争的微笑,拉住丰韫递来的温暖的大手,与他同骑。

陆长卿沿着渭水策马狂奔,凤岐只觉两耳边冷风怒吼,风景如梭。他冻得瑟瑟发抖,唯有背后陆长卿的胸膛是温暖的。

凤岐十分安静,任由陆长卿漫无目的地飞驰。他心中知道陆长卿是在发泄。

不知跑了多久,凤岐的脸几乎冻得没了知觉,四肢又麻又僵。陆长卿跳下了马,径自走到一处空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用火石点燃,连续三道青光射向天空。凤岐默默看着他向部下发信号,用僵硬地脚踩着马镫自己爬下来。

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这只脚上的一瞬,剧烈的痛从脚腕传来,凤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只有肉体砸在地上的闷声,凤岐咬紧牙没有□□。

他既然敢再次出现在陆长卿面前,自然也有所觉悟。

他勾结靖侯、假死、逃跑,这些不是靠摇尾乞怜就能得到宽恕的。既然知道装可怜无用,他自然不会因伤痛大呼小叫,徒然自取其辱。

陆长卿发了信号,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凤岐正面色苍白地拽着马鞍站起身。

男人比镐京时更加细瘦,一贯狡诈又盛气凌人,此刻却也显得几分楚楚可怜。想必他出来时十分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紫色单衣,散发披襟。

陆长卿进了一片避风的林子,凤岐默默跟着他走进去。

陆长卿站住,淡淡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救我。”

凤岐体力透支,两只脚腕肿得厉害,他在一棵横倒的枯木上缓缓坐下,一头青丝蜿蜒散落在树干和地上。

“你想我一起对付犬戎。”陆长卿道。庆兵人数虽不多,然而个个骁勇善战,武器精良。

——我救你,因为你是陆疏桐的弟弟。然而自己害死了栖桐君,如今又有何面目说这话。凤岐一路赶来不曾咳嗽,本以为状况好了些,此刻却忽觉有些憋气。他微微带喘,勉强说道:“阿蛮,你兄长与犬戎打了这么多年仗,他绝不愿看到犬戎入关。”

“你有多恨我,我都明白。当年是我装病,骗你兄长来镐京,才会在半路遇到伏兵。所以你怎么报复我,我都没有怨言。”

被迫带上羞辱的面具,囚禁、苦役、虐待……凤岐的确没有抱怨过一句。

陆长卿面无表情道:“凤岐,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你分明是和重光晔狼狈为奸,利用我兄长和你的交情诱我兄长奔赴镐京,重光晔派人半路伏击。”重光晔是周文王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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