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韩锦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来参观比赛的人并不都是懂音乐的，谈的是好是坏，也就只有坐在前排的教授和老师们心里有数了。
每个学生表演过以后，他们都会简单对话点评几句，从而为下一个上场的学生争取准备的时间。
“你的钢琴过十级了么？”
最先开口问话的，是坐在前面最中央的杨老教授。他头发灰白，带着一副眼镜，神色严肃。
音乐戏剧学院里的学生都知道，杨老教授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在对待音乐相关的事上，却非同寻常的严格认真。
他也很少会开口点评比赛学生的表现，都是其他较为年轻的教授把控局面。
但见杨老教授主动点评，其他年轻的教授和讲师便都没有开口。
秦笙没想到老教授会问他这个问题，神色有些尴尬。
“还没有……不过已经准备很久了，一直没时间去考。”
这种事是说不来谎的，台下荣中的学生都知道。
杨老教授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选择一首十级的曲子来参赛呢。”
“在选择参赛曲目的时候，最好量力而行，不要去挑战高于自己能力的事情。如果你想挑战自我的话，就应该拿出认真的态度才对。”
杨老教授对学生的点评从来不会留任何情面，这句话也直接指出了秦笙刚才弹琴时的心不在焉。
“感情不够丰富，技巧上也还欠缺很多，今后要好好努力。”
杨老教授弹了一辈子的钢琴，在座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这种乐器。
秦笙才弹了不到半分钟，他就已经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水平。
但水平不高没什么，对音乐的热爱才是最重要的，可秦笙的演奏连热爱都没有表现出来。
之前上场比赛的学生们也有失误的，但他们的神情无一不专注认真，哪里有像秦笙一样眼神四处飘忽的。
这才是让杨老教授感到生气的地方。
经过老教授这一番话，台下不懂音乐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漂亮女生的表现并不好。
韩锦程没料到会是这样，小声嘀咕道：“她是不是太紧张了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聂潇，却发现对方有些走神，似乎并不太关心秦笙的表现如何。
牧亭亭吐了吐舌头，对谢默雪说悄悄话。
“我就说吧，她之前拿的那个第一是有水分的，艺术班里好几个人都比她弹得好。”
可学生们才不懂这些，谁漂亮就把票投给谁。
谢默雪神色淡淡地点头，他并不关注秦笙的演奏，今天来这里只为江雨葵一人。
当着几百人的面，秦笙感到一阵难堪。
“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脸颊滚烫，轻咬嘴唇，留下这句话后匆匆走下了舞台，脸色沉重。
*
江雨葵的表演在第三组，由于她的竖琴巨大，不便搬动，所以被安排最后一名演奏。
等快要轮到她出场的时候，都已经接近中午了。
这一上午她都在跟杨子越聊天，两个人倒蛮聊得来。
杨子越是弦乐器组第一个上场的，演奏的是小提琴。
尽管江雨葵不会拉小提琴，但音乐之间都是互通的，她能感受得到，这个男孩虽然技巧略显不足，在音乐感情的表达方面却极其丰富。
换而言之，他的表演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沉浸在其中的感觉。
这男孩绝对是个天才。
遇上这么强力的竞争对手，江雨葵有些怀疑，弦乐器组的奖她还拿不拿得到了。
秦笙的表现不太好，在演奏的时候弹错了音，下了舞台以后，荣中的其他学生就一直在安慰她。
原本她的心情闷闷不乐，但在得知江雨葵所要表演的曲目之后，却莫名轻松了许多。
秦笙万万没想到，江雨葵所表演的曲目居然是《绿袖子》。
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曲子，无论何种乐器演奏，都属于是入门级的那种练习曲。
换作是她，根本就不好意思在比赛时弹这样的曲子，简直是来开玩笑的。
秦笙心想，也许是因为江雨葵太久没有练琴，想求稳才选择了这首曲子。
可就算竖琴再冷门，评委老师们也不会轻易被敷衍过去的。
刚刚那位杨老教授懂得许多乐器，连她那样的表现都会被批评，江雨葵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想着，秦笙心里一下子舒服了许多。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
听了一上午各种乐器独奏，礼堂里的人早已神情麻木，深感无聊透顶。
参赛学生的演奏曲目各不相同，一会儿激情，一会儿舒缓，技巧有高有低。
观赛的时间短感觉还好，听久了简直就是精神折磨，连前排的教授和讲师们都有些神色疲乏了。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参赛选手，广播里主持人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最后一位参赛选手是来自荣城一中高二年级的江雨葵同学，她将为大家带来一首竖琴独奏，表演曲目为《绿袖子》改编版。”
广播声音消失后，礼堂内两个苦苦等待许久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目光紧紧地盯住红色的幕布。
一听是竖琴独奏，原本兴致缺缺的部分观众也来了精神。
前排的教授和讲师们对视几眼，脸上的疲乏一扫而空，皆是显得有几分惊喜和期待。
学院里举办了那么多次比赛，这还是头一回有学生上台表演竖琴独奏。
竖琴这种乐器是极为冷门的，冷到什么程度呢，一直到现在国内也没有为竖琴开设考级。
国内某知名的音乐学院内，竖琴专业的学生加上研究生也才只有五个，这还算是多的。
所有人都对幕布后面的女孩子产生了一丝期待。
红色的幕布缓缓展开，昏暗的舞台上，柔和的白色灯光照在一架金色的巨大竖琴上。
竖琴边坐着一个漂亮非凡的少女，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几缕微卷的碎发散在脸颊上。
她穿着一身覆着淡绿色轻纱的裹胸礼裙，露出纤长优美的脖颈，以及雪白的肩膀和粉藕般的手臂。
少女微垂着双眸，温柔的目光不曾落在任何人脸上，只是静静地看着琴弦。
像是优雅的白天鹅，又像是轻吟赞歌的天使。
谢默雪怔怔地的看着她，呼吸轻到几乎快要消失。
当红色幕布拉开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爱神维纳斯。
礼堂里安静无比，只有一个个宛如天籁的音符从少女的指尖流淌向远方。
那是属于天使的乐器，带着与生俱来的梦幻与静谧。
聂潇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雨葵，她就静静坐在那里，只看得见半面线条柔和的侧颜，却让人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他失神地望着舞台，有一瞬间丢了心跳。
原来她弹奏竖琴时是这样的。
他想起当初是如何欺骗对方放弃那场比赛，心脏忽地抽搐了一下，指甲无意识地狠狠刺进掌心。
《绿袖子》是一首爱尔兰民谣，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就已经广泛流传，也是江雨葵学会的第一首竖琴独奏曲。
这是一首对爱情感到忧伤的曲子，它背后的故事赋予了原本优雅古典的旋律一丝凄美。
曲子分简单版和高难版，江雨葵都弹过很多次，其他改编版本也数不胜数。
但今天比赛所演奏的这一版，是江雨葵自己曾经改编的版本，独一无二。
一曲毕，她起身向台下深深鞠躬，寂静的礼堂中，杨老教授率先鼓起掌声。
轰雷般的掌声停下后，他神色不定地看着江雨葵，表情严肃。
“你是第一个在比赛舞台上演奏改编曲的人”
还是闻所未闻毫无名气的版本，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敢这样大胆的。
“这版编曲是别人的作品还是你自己的？”
江雨葵礼貌地回答：“是我自己改编的版本。”
原曲太简单，不适合用于比赛，所以特地拔高了难度。
“你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学生。”
杨老先生再次重复了一遍，望着江雨葵笑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角落的门口处，秦笙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当杨老教授带头鼓掌的那一刻，当看见那两个少年眼中神采的时候。
她就知道，自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