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遂带着念念一同沿缓坡上行。
道边草木葱茏,偶有蛙叫蝉鸣。
念念不必人抱着,自下地来,蹬着两条小短腿欢快地朝坡上奔去。
阿绮欲紧随其后,却被郗翰之握住了手。
他挥手示意两个腿脚快些的婢子一前一后护着女儿,自己则与妻子十指交缠,一道慢慢行在软泥路上。
“让念念自己玩一会儿吧,她难得有机会到郊外来。”
阿绮遂不再多管,只在后远远望着女儿。
她将出行前系在腰间的囊袋晃了晃,道:“我将郎君当日赠我的那一抔黄土带来了。”
郗翰之笑了笑,道:“方才在车中时我便看到了,一会儿咱们一同撒在岳丈与岳母的墓前吧。”
片刻后,行至祭奠处,由随行宫人将事先备好的祭品等都放妥,二人分别拜过,又将那抔黄土撒下后,便将念念唤来。
念念正在草木边追着一只彩蝶,听见父母唤,方依依不舍地转身奔去。
小女娃因兴奋的跑动,双颊粉红,气喘吁吁,额角的碎发也都贴到了面上。
阿绮蹲下|身来替她理了理衣衫与发丝,亲自牵着她到跪拜处:“这是外祖父与外祖母,念念也同父亲与母亲一样,拜一拜吧。”
念念眨眨眼,望着母亲,目光困惑:“什么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阿绮揉了揉她圆圆的小脸蛋,解释道:“念念有双亲,母亲也有,外祖父与外祖母便是母亲的双亲。”
念念认真地点头,突然望向郗翰之:“父亲也喊祖母作‘母亲’!”
郗翰之抚掌笑了,点头道:“不错,所以外祖父与外祖母都是念念的长辈,咱们要好好行礼。”
说罢,他行至孩子另一侧,带着她慢慢行礼。
念念跟着弯腰,又手脚并用地起来,四下张望,忽而压低声道:“可是我怎么没看见外祖父与外祖母呀?”
阿绮将她的衣裙抚整齐,闻言柔声道:“因为他们都已不在了。不过,念念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见念念,方才的拜礼,他们都已知晓啦!”
说完,阿绮心中忽而觉得平静了。
从前提起父母时,她总会有几分伤感,可方才同女儿说了这些,却一下子觉得平和释然了。
“哦。”念念点点头,目光又被一旁草丛间的翩翩彩蝶吸引住,“我要去扑蝶!”
阿绮看一眼那处,见是一片宽阔平地,青草生得也不高,遂点头答应了:“叫父亲去帮你捉一只吧。”
念念依言向父亲伸出小手。
郗翰之知阿绮大约是想单独同父母说说话,遂也不多问,只牵起女儿,带着她往那处芳草地去。
若是过去,他见阿绮将自己支开,定会紧张疑心,生恐她心中不满,与他离心。
如今不同了,他愿意全然信任她,不再有半分猜疑。
日光下,芳草地间开出几丛斑斓鲜花。
郗翰之接过宫人手中补蝶的网,替女儿兜住一只粉蝶后,又顺手摘了两束鲜花,替妻女编两个花环。
父女二个一个坐着编花环,一个俯身看着网中扑扇翅膀的粉蝶,恬静而温馨。
阿绮远远望了二人片刻后,将身边宫人遣远些,方转身面对父母墓碑,自袖中取出一块叠好的缣帛。
那缣帛虽然齐整,看得出保管得细心,可略微泛黄的色泽仍是显出其已有些旧了。
她跪在墓前,喃喃道:“父亲,母亲,那时我与郎君的前尘旧梦,定是你们想要见女儿与他过得好,才苦心提醒,对不对?幸好我们都知晓了那些事,才能走到今日。这是他当日为令我放心才留下的,如今我想我已不需要了。”
她将那块缣帛捧起,靠近燃烧的烛火边,望着明黄火苗舔上布料,眼角也跟着温热。
“如今他待我很好,待念念也很好,女儿在此,一切都好,盼勿念……”
火苗将缣帛燃作灰烬,一点点飘散在空气中。
阿绮对着墓又磕了三个头。
身后芳草地上,念念好奇地仰着脸看郗翰之:“父亲,你的眼眶怎么红了,是不是要哭了呀?”
郗翰之将目光自不远处正跪在墓前的妻子身上移开,仰面望着已然乌云散去的碧空,眨了眨眼,冲女儿道:“没有,父亲方才被风沙迷了眼。”
念念听罢,忙放下手中的网兜,蹬着小腿跑到近前,捧着他的脸鼓起小嘴用力吹了吹,道:“我给父亲呼呼就不难受了!”
郗翰之听着女儿天真娇憨的话语,不由失笑,伸手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忍下心中的甜与酸,笑着点头道:“嗯,已经不难受了。”
实则哪里是被风沙迷了眼?
只是他方才不经意抬头,看到了阿绮悄悄烧的东西。
那块陈旧泛黄的缣帛,四边被卷起以细密针脚封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那是当年他为将已怀有身孕,却仍执意离去的她自鄱阳带回寿春,而亲手签下,以教她放心的和离书。
她已亲手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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