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辛奈说出要去浮世后,兰泽的情绪就变得极不稳定。前者一再追问进入浮世的方法,可他却沉默着只字未说。
他见证过她的母亲是如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带到这个人间,也见证过她的出生对于她的父亲而言是一件多么欢喜至极的事,那个人一直坚持到现在,将所有痛苦都用这具外人眼中永远也不会倒下的身躯裹藏住,真的是很了不起。
只因为那个人从来不爱笑,不爱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所有他们才会认为他足够冷血无情,夺人性命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懂得悲伤的滋味,因为有多么不容易才能爱上一个喜欢的人,却又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分离。
“做了所有人的坏人,让全部的罪孽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兰泽喃喃地说着,“这一次,却觉得会不一样了。”
至于这不一样在哪里,兰泽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小辛奈一直都被那个人保护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会和妖族混在一起?还有她这样在意的人到底是谁?
迎面走来的灰衣少年,脸上带着晨露一样干净的笑,却被兰泽一把按在墙上。用法术化成的利刃抵在少年的脖子上,从割破的口子里流淌出来的血液泛着诡异的蓝色光芒。
“无论你带着何种目的接近她,我都不会放过你。”
少年似乎被这样强大的气势所迫,脸上满是错然。而此时此刻,墙的另一面,女子的谈话声正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叔叔他定是用了什么坏手段才将姐姐骗到手的。”
“他未曾骗过我,也很用心地在喜欢着我。”
沉默了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带着落寞,“我也有喜欢的人,只是从来未曾说出口。他现在活得很不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一天一天地沉睡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将他唤醒,亲口将我的喜欢说给他听。”
禁锢着少年的手臂不经意地颤动着,阴晴不定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了些许柔情,只是很快又被心底的杂乱无章的思绪所扰。眼前这只探不出修为的妖,到底想要从辛奈身上得到些什么?
兰泽死死的盯着这张脸,却看见少年收缩的眼眸中酝酿着回忆苦涩的笑,他声音低哑得的说道:“你是第二个。”
“第二个什么?”
“这样说的人。”
第一个人,长着一张永远也不会老去的娃娃脸,镶嵌着一对只为注视一人的眼眸。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身上的杀意更为浓重和放肆罢了。
“无论你信不信,我对她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要少,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信仰。”兰泽被这样赤诚的眼神所感染,握着利刃的手也在渐渐收回,而少年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痊愈。
一定是隐忍了很久吧,才能让这样一张朝气干净的脸上覆满岁月的沧桑。
“叔叔,阿拾,你们在做什么?”白辛奈张大眼睛看着墙角这两个姿势不那么正常的人。
“在看这个小无赖吃了我这么多粮食,是不是猪妖变的?”再不愿去看一眼那人脸上还未平复的神色,像是极深的冰湖底下裂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努力地汲取着太阳的温度,用来滋养那尾快要死亡的鱼。
“不许你这么说阿拾。”白辛奈安慰似得摸着少年垂下的头,“能吃是福,定是你一口老牙咬不动肉,所以嫉妒阿拾。”
兰泽似乎心情不好,被白辛奈这样说也不见反驳。他经过徐湄身边时,被后者担忧地牵过了手,“阿泽......”
回应着一抹温柔依旧的笑,徐湄却感受到了他重重的心事。
浮世,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前往,以为忘记了过往就可以继续幸福快乐的活着,可他刚才从少年的眼睛里却读出了遗忘只是对造物主最不负责任的叛逆。
“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并不想让人听到,可是却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少女的耳中,她朝着那抹迈出屋门的背影投去一抹既期待又带着些不安的眼神。
跟着他走出屋外的时候,苍穹顶上散落下来的光晕浮动在山巅,似乎嗅得到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勾起了丝丝缕缕灰暗角落里深埋的记忆。
或许,浮世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前往。
明曳的魂魄在完全融入鬼念铃之前告诉白辛奈,要想打破“眠”唯有用梦觉香,而它,就在浮世。
“要是有一丁点的恐惧就无法进入浮世,而会真的跌入万丈深渊,小辛奈,你可想好了?”兰泽收起了在她面前一贯的嬉皮笑脸,眼中满是厚重的担忧。
“我不怕死,我只是害怕失去他。”那些聚散无常的云雾收拢在少女晦暗的眼眸中,漏出一星点幻灭而后重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