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馆的门口挂着一排金色的铃铛,被风这么一吹铃铛声便像姑娘的笑声一样洒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此间最出名的自然不是这些金晃晃的铃铛,而是有着各种颜色和各种功效的药汤。作为梦觉城最赚钱的地方之一,这里一年四季都被白腾腾的水雾和药香味萦绕着,进出此地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白辛奈而今已经修习到了火行,体内流淌着的灼热气息折磨地她彻夜难眠,索性拉了云陌和阿拾一起来铃铛馆泡一晚药汤。
馆中分为红白蓝三种铃铛,红色最贵是单人单间的汤池,白色适中是双人单间,蓝色则最便宜是和一群人共用一个汤池。
迎面走来一个满脸笑容的小伙计询问着他们要哪种铃铛,“一个红铃铛一个白铃铛。”阿拾想着自己和云大哥一间,辛奈一个人一间,刚好一红一白两个铃铛。云陌想着自己和辛奈一间,阿拾一个人一间也正好如此,遂满是期待地看了一眼双颊红彤彤的少女,误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正当三人准备前往汤池时,身后陡然响起一个性感低沉的声音,“再加一个白铃铛。”
这声音不会是......白辛奈有点不想回过头去证实自己的猜测,可那人却在下一刻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张迷惑众生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浮的笑。
“客官,您是一个人吗?”
“和这位姑娘一起。”
“不行。”
三张嘴同时发出的声音倒让千城不觉的笑出了声,“你们是牵线木偶吗?怎么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三人被他这么一说,都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对方,而后又将视线一齐挪到这张魅惑的笑脸上。千城被他们三人这样看着,突然有一种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的负罪感。为了让这负罪感来的更为直接,在云陌和阿拾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快速地拉起白辛奈的手一路朝着那间敞开着房门的汤池奔去。
“你放开我......”
“你放开她......”
门“砰”的一声被关的结实,握在掌心中的手也被用力挣脱开去。白辛奈恨恨的盯着这张可恶的脸,体内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她现在急需泡在用积雪草调制而成的药池之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在想些不正经的东西吧?”千城喜欢看她恼羞成怒又努力忍住的样子,依着房门的后背感受着剧烈的抖动,那是云陌和阿拾重重的拍门声。
“吵什么吵,有钱了不起啊。”长着一身肥膘的蓝铃铛客人不满地从药池中站起来,身上还带着几朵黄色的小菊花。
“那是东街的潘屠户,刀法又快有狠,那一刀子下去保管精肉归精肉,肥肉归肥肉。”小伙计小声地对他们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两双放在门上的手立马收了回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露出了两抹友好无害的笑。
“云大哥,现在该怎么办?”阿拾保持着笑容,轻声地询问身边的云陌。云陌一把拔出佩在腰际上的剑,对着阿拾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笑,后者的眼中则是满满地崇拜。
一道凌厉的剑光过来,紧闭着的门被分成了两半。而事情的最后就是这四个人都被安排在了蓝铃铛的汤池中,而他们的不远处潘屠户正眯着眼睛打着盹儿。
“辛奈,我想喝水。”阿拾尽量压低声音,免得吵醒那个凶神恶煞的屠户。
白辛奈将池岸上放着的杯盏递给他,阿拾被围在这些人中间,连喝水都分外小心。
“小白,我也想喝水。”
“你自己不会拿吗?”
“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白辛奈瞪了他一眼,手指还未碰到杯沿就被一股疾风一样快速的力量错开。
云陌将水杯递到他面前,四目相对的瞬间,迸射出浓重的火药味。“要是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不知道会不会令人伤心?”千城在接过水时凑在他的耳畔低声说着,那声音就像是一双无形却有力的手一样紧紧地攥着云陌的心,让他的眼底一时间杀意毕露。
阿拾刚想让云陌帮他把水杯放过去,握在手中的杯子却被后者用力地挥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潘屠户的肥脸上,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瞬间睁开,恶狠狠地将目标锁定住了阿拾。
石头一样坚硬的拳头就这样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阿拾不敢叫出声只好满脸委屈地瞪着后知后觉地云陌,后者带着一脸歉意揉着他的头。
白辛奈体内的灼热之气终于压制下去了一些,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下去,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然没有什么印象。
“小白,我就要离开了,救命之恩也不要你还了。”千城的脸上突然换上了伤感之色,“你只要每天想我一百遍就好了,要是觉得太多的话,九十九遍也是可以的。”
“你做梦。”她不知道千城要去哪里,却冥冥之中觉得会再也见不到了。
“我没有梦。”他的眼睛里有过于真实的伤痛,转瞬即逝。“我喜欢的人,或许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千城。”白辛奈叫住那抹被池边候着的侍从披上外衣的身影,“会有的。”
背对着她的那张脸上划过一丝寂然,不会再有了,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
所有有预兆的分离都有可能是永不再见,而等我开始明白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没在水下的手被人用力握住,白辛奈看着云陌眼中涌现着她所不熟悉的强硬,明白他是在因为千城而生气。
她用拇指在他的虎口上写了一个字,而后那张绷着的脸逐渐地参和进了笑意,那样的笑也不是白辛奈记忆中的模样,就像他从来也未笑过,此刻是第一次,冰雪消融,春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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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梦觉城最高的银凰塔,仰着脖子望向它时,会产生一种晕眩感,可它还是及不上朝樱的那座金凰塔,高耸入云,像是要窥探天意一般。千城此刻就站在最顶层的窗户边上,看着眼底渺小的世界。
他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却记得他的妹妹迷萝死在了二十七年前的冬至。阿萝不顾自己的反对爱上了那个凡人,贪婪无厌的人类,哪里会真的喜欢她?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眼底大概只剩下了恐惧和厌恶了吧。
她是他最爱的妹妹,最引以为傲的鬼君,却死在了一个“情”字上,将毕生修为化作了浮世的迷萝花,拥有着遗忘能力的花,不知道能不能抹去它自己的记忆?
最强大的灵魂都不该去沾染情爱,那东西,噬之入骨,无药可解。
可是自己和阿萝一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千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他的手背上停着一缕光,轻盈而温暖,让他不舍得将它抖落。
终于,轮到自己了,连鬼念铃都感应不到的邪恶灵魂。
“阿萝逝去的第一年,你问我,她为何会死?”
千城的身侧多了一张绝美的脸,阳光细腻的融在那张脸上,如梦如幻,鲜花般娇艳的唇瓣启合着:“你告诉我,那是因为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动了不该动的情。”
“是啊,她是有史以来法力最强大的鬼君,却偏偏对凡人动了情。”
“所以你杀了当时的君王牧野执,还试图毁了整个王朝。”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云阮看着那双忽明忽亮的眼睛,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牧野执的死因对于凡世而言一直都是一个迷,他是在一天夜里突然从高高的金凰塔顶跌落了下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爬上那座通天的高塔,可是却在塔底找到了他的残肢断臂,据说一只手上还死死的握着一方绣着合欢花的锦帕。
“我以为自己不会和她犯同样的错,轻易的丢失自己的心。”
那座通天的巨塔是那个人为阿萝造的,他是历代君王中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在位时干了不少劳民伤财的事,其中之一就是造了金凰塔。
他死前曾说过,每当自己站在塔的最高层时,才会觉得配得上阿萝。
那时千城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凡人死一千次都不够。而今,他却懂了。抵在窗口的手收了回来,攥着这些温度,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