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青和宝绘留在雅间的屏风外,忙碌着煎茶的事。里头那位高大的转过屏风就牵住了那双小手,拉着她慢慢坐下。
“哦对了。”思夏挣脱了他的手,没理会张思远气恼的神情,兀自绕出屏风,朝宝绘道,“笔墨拿上来了吗?”
“是。”
“几时了?”思夏又问。
绀青一边在釜里注水,一边笑道:“先请娘子和阿郎稍待,等吃过茶后,想必那位娘子才会到。若是一起来了,这才是怪事。”
思夏一嘟嘴:“怎不让她先来?”
屏风里的手就伸出来了,将她抓了进去。思夏趔趄一下,又被那只手给用力提住了。
思夏眉梢一动:“既然辛苦人外出跑一趟叫她过来,为何不直接让她写好了拿过来?倒省去我们不少麻烦。”
那李柔儿刁钻得很,不轻易相信人,据杨璋说,她会知无不言,但一定要见到张思远本人。
然而张思远不敢如实说,生怕思夏听后会胡思乱想再发疯。好不容易思夏能主动与他说话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闹心,更不想让自己闹心。
张思远随口说:“若是那位先来,你拿了东西,是不是立马就要回去了?”
思夏却道:“我觉着外头的茶不好吃,在这里干等着没意思。”主要是不想和他一块在外头,被外人猜测出什么来,她脸往哪儿搁?
“家里的茶,我也没见你吃过几次。”
“阿兄倒是有绀青煎茶,宝绘手艺没她好。”
“说自己懒了不是,我没教过你煎茶?”
“谁懒了?”思夏据理力争,“我可不懒,这又不是阿兄让我多休息的时候了?”
“既然不是懒,那就是笨了,你自己也煎不好茶。”
“我……”时至今日,思夏还是说不过他,将眼皮一拉,泄气道,“阿兄这么嫌弃我,为何还总是拉着我一道进进出出?”
他嬉皮笑脸地欺上前去,那双淬了星子的眼眸忽然变得贼了:“你这样说,我可听出你催我娶你的意思来了——成了夫妻,进进出出还怕别人说吗?”
“你……”
她的唇已被封住,说不出话来了。
思夏被他吻得脑子发胀,只觉脸庞被三伏天毒辣的日头暴晒过,推了几次也没推开他。
屏风外头,釜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已经是第二沸了,待茶香透过屏风飘至她鼻尖时,掩住了他身上幽远的沉香味道。她低低哼了一声,他一顿,趁这个档口,他终于推开了他。
张思远越来越过分,在外头也无所顾忌,思夏觉得从前看他温润儒雅是瞎了眼。
她内心依旧有骇浪,垂着首,轻轻抿了抿唇,才要借口起身出去看茶,外头已有舀茶汤入碗的声音。
两碗茶落在案上,绀青便绕出了屏风。
她和宝绘手里正忙着收拾茶床上的用具,闻到屏风那头最后一句刻意压低的声音,纷纷手上一顿,连忙敛声屏气地收拾好,又悄悄退到雅间外头。
自这边看去,楼梯有茶客或上或下,其中一位戴着帷幔的女郎行至二楼,由博士引着进了她进了雅间内。
思夏透过屏风,看她摘了帷幔,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来,端端正正朝张思远行了个礼。
张思远不与她虚以委蛇,只是淡淡地道:“请娘子赐墨宝吧。”
砚台里的墨是宝绘研的,此刻已有些变干了。李柔儿也不多问,在砚台里兑了水,捏着墨锭研了几下,之后提笔舔墨,自纸张右侧起,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至她搁笔,又待墨迹便干,随后起身,施了个礼:“妾写好了。”
如此愚蠢又如此从容,思夏觉着她甚有胆魄。
张思远吃了口茶,随即将茶碗放至案上,碗底与长案一碰,没有任何情绪,依旧是淡淡地道:“多谢。”
“郎君客气了。”
张思远捞过纸,映入视线的是清俊的字迹,所写是张思远问过的几个问题。关于她自己,关于程家,关于恒王。
她不记得自己是哪儿来的,只是在几年前受恩于程家,为了报恩,甘愿为程家做事,留在京城,是为了收集中书令的把柄。恒王却是有意拉拢河东,且是通过她的人在与河东沟通。
张思远看到这点,心中五味杂陈。程家再忠诚于太子,可太子也已经不在了,节度使是政客,懂得审时度势。
李柔儿说:“今日妾来见郎君,是避开了许多耳目。妾与郎君说这些,是因郎君救过妾。妾并非悍不惧死之人,今日自曝其短,是想让郎君遵守约定,此面之后,妾就不欠郎君的人情了。”
“如此最好。”张思远看她离去,又陷入了沉思。这李柔儿的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他能给汉王府送去一份恒王的错处,却不能以相同的法子给恒王送汉王或者中书令的错处。
他当然知道,若恒王想要得到储君的位子,那么他必定不会放过汉王一派的短处,张思远送这些过去无非是瞎耽误功夫。且以恒王做事谨慎的性格来看,若张思远给他送这些过去,怕是会让他顺藤摸到自己。
反正那恒王与汉王也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张思远不想耽误那两人,他现在要做的是静静等待东宫案子的结果。若是哪个不公,他再慢慢将这些事抖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