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无力地坐在地上,给萧惩讲了个长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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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虽长,但长话短说。
千年以前,既没有咸池,也没有玉鸾,只有一群饱受暴君压榨和奴役的穷苦百姓。
两国的祖先,殷梦泽与乐毅,也在其中。
两人立志推翻暴|政,建造一个和谐、文明,富强、民主的新国度,于是率领百姓揭竿而起。
多年之后,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却在谁来做君主的问题上犯了难。
两人功劳都很大,谁都有资格上位。
最终是殷梦泽提议以长城为界,将国土一分为二——
长城以南的小部分国土归殷所有,取名“咸池”,长城以北的大片国土归乐所有,取名“玉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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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离说,乐氏拿了大半国土还不知满足,如今又想吞并咸池,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一纸诏书。
将国主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同时宣布,他,太子殷九离,新皇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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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离的登基大典,恐怕是咸池国有史以来最寒酸、也最隆重的登基大典了。
说其寒酸,是因为赶上饥荒雪灾,臣民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零星几个大臣参加,连一桌宴席都摆不起,更无百姓组成的仪仗伴驾。
而说其隆重,则是因为他将怀灵帝君的神像给请了出来。
身高数丈的帝君金身,从无量山一直抬到了邺都城朱雀长街的玄武门前。
巍峨高城,衬托着帝君雄伟的英姿。
在咸池百姓心中,他们是神的子民,殷九离是神的使者。而他,以后注定也是要成神的。
是以,他登基,必须要有神的见证。
登基这天,殷九离穿着华贵的帝袍,披银甲、踏云靴,执长剑、挽长风,俨然如怀灵帝君降世一般。
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们本已不抱任何希望。
但是看到帝君神像,又都重新燃起信心。
是啊,他们还有神明啊,平素给怀灵帝君上了那么多柱香,作为回报,帝君也该保佑保佑他们吧!
于是纷纷跪下说:
“求帝君保佑咸池度过危机,求帝君赐我们一些食物吧。”
殷九离也跪下说:
‘"
“弟子殷九离,诚心跪求帝君保佑我御驾亲征能够战胜玉鸾,还咸池一个国泰民……”
哪曾想。
最后一个“安”字还没说出来,神像竟然倒了,倒了……
萧惩心里喊了声“我去”,箭步上前用双手将歪到一半的神像顶住,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开!”
若任巨大的神像朝人群倒去,怎么着也得是上百条人命吧?
然而殷九离已经懵住了,百姓们也已经懵住了——
帝君神像为什么会倒?难道连神明也开始抛弃他们了吗?
萧惩不停喊“让开让开”,但他们都陷入悲痛呆呆地一动不动。
几千吨的重量压得萧惩心肝儿都在发颤!
他快支撑不住了!
仰头望望神像的脸,怀灵帝君俨然不为所动,只张着双灿金的眼眸似在看他。
视线相对。
萧惩忽然间有些恍惚,但心头的这股不适很快就被他压下。默念了句“得罪”,他祭出余情,一剑挥出!
只听“轰隆——”巨响!
巍峨的神像瞬间化作铺天盖地的金色粉末混合着雪花扬扬洒洒的落了满地,使整条朱雀街都变成了金色。
在场的臣民们都惊呆了!
他、他、他,竟然摧毁了最最最伟大神明的金身!
这对神明究竟是多大的冒犯哪!
帝君一定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定是这个人的大不敬彻底激怒了帝君!
“表哥,快起来。”
萧惩收起余情去拉殷九离起来,忽然发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直勾勾的,充满了愤恨。
“干嘛这么看我?”
“是你!是你摧毁了帝君神像!帝君以后再也不会保佑我们了!”
萧惩无语:“有没有搞错?要不是我,你们早被神像砸成肉饼了好吗?”
他们像丧尸一样围上来,恨恨地说:“谁让你来救,帝君会保佑我们的!”
“执迷不悟。”
萧惩说,他被逼得不断后退,压着火气说:“那我让你们看个清楚!”
说着一指地上金粉,道,“怀灵帝君,如果你真的有灵,就让这金粉变回你的金身!”
随着萧惩的话,百姓们都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金粉,等待神像复原。
恰有一阵风吹过,金粉往天上扬了扬,又落下去。
但隔了很久,都再无变化。
萧惩冷笑一声:“你们还没明白吗?神是不会来救你们的,要救早救了,根本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去死!”
“不可能!”
百姓们说:“我们这么诚心地为帝君上供!我们都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信徒?”
萧惩讥讽:“也是,没有你们这帮忠诚的信徒,又如何能成就神明的至高无上?凡人于神,恐怕也就只剩下这点儿微末的用途了。”一顿,他冷笑,“但世上的凡人又岂止咸池,就像在下一盘棋,咸池如今不过是诸神棋盘上的一枚弃子,他们早就把你们抛弃了!”
“不!你胡说!帝君有求必应,帝君才不会!”
萧惩彻底无奈了,“你们真是……”
“都别吵了!”
殷九离大声呵止:“神像毁了再塑一个就是,帝君是不会因此放弃我们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在发虚。
好在成功把暴怒的百姓给吓住了,趁这些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殷九离瞥了萧惩一眼,低低地说:“还不赶紧给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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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终究还是被萧惩说中了,神明显然已彻底将咸池抛弃。
虽然殷九离迟迟没有公开粮仓已空的消息,但一直没有灾粮发下去,谁也不傻,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于是他们开始闯入王室贵族的府邸,抢其牲畜、夺其米粮。
这年头儿,即使富贵人家有东西吃也不会太多,怎经得起他们疯抢?更何况抢夺的过程中还会伤人。
只好将作乱的人往城外赶。
倒也不白赶。
会每人送他们黄金万两给他们做盘缠,让他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被赶出城的人起初赖着不肯走,想着国主陛下不会不管他们的。谁知竟听说国主早已御驾亲征,根本不在城中。
确定再也进不了城,他们只能拿上钱沿着来路往回走。
路上渴了,就吃一口积雪。
饿了,就往嘴里塞一把钱。
“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富到把钱当饭吃。”
一人说。
另一人也说:“是啊,黄金好管饱啊。”
但说着说着,他们脸上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挨个儿地倒了下去。
这可是黄金啊,吞金是会要人命的。
不过一想到死时肚里装满了钱,来世即使投胎也揣着满满的黄金,就不会如今生般过得那么辛苦,于是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痛苦又微笑。
以至于他们死时的表情全都诡异的扭曲着。
雪越下越大,一层又一层,将他们的尸体冰封。
直至最后,所有人都死了,仅活了一个人。
这人依靠吞食同伴的尸体一步步走到长城,用全部黄金收买了守城官,将战士们苦苦坚守了两年的防线撕开了一道缺口。
放敌军入侵,只求能赐他一顿饱饭。
当听到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时,萧惩他们赶忙跑出去,发现竟已被玉鸾大军给严严实实地包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