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浴室,跑回妈妈卧室,妈妈不在,忽发奇想,妈妈一定躲在衣柜里,躲在抽屉里,躲在大衣里,躲在床底下,妈妈唯一不会躲的地方就是浴室,他开始满屋找寻妈妈。
门外,有很多声音,而他一直徒劳想把妈妈从卧室的任意一个角落找出,最后,就只剩下那个大花瓶,搬来一把椅子,疯狂的找寻耗去他大量体力,他没能爬上椅子,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噩梦开始了。
酩酊大醉的夜晚,他和她讲了一个八岁孩子的故事。
那孩子,首次知道死亡的温度。
那个孩子,一直坚信妈妈躲在大花瓶里,而她呢,也和他讲了一个故事,像他坚信妈妈躲在大花瓶里;她也坚信妈妈是深海里的一条鱼儿。
他口中的“另外一个人”是让一个八岁孩子没能把满分的测试卷交到妈妈手里的缔造者。
在其妻自杀的新闻充斥鹅城大街小巷时,犹他颂轻正躺在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女孩床上呼呼大睡。
女孩是妻子的侄女。
孩子的爸爸和侄女,一生活在虚假光环中的女人用一块玻璃碎片解脱了自己。
“颂香,永远不要成为像你爸爸那样的人。”这是最后女人留给自己孩子的遗言。
岁月流逝,“永远不要成为像你爸爸那样的人”变成犹他颂香的桎梏。
初初长成少年,总是会有人和他说“你长得像你爸爸,长大后一定会有很多姑娘排队等着和你约会。”;后来,他们和他说“你和首相先生一样是非常优秀的人。”
再后来,他取代自己的父亲,偶尔,还是有人和他说“在首相先生身上,我看到您父亲年轻时的卓越身姿。”
他微笑和他们道谢,但私底下“这些人蠢得无可救药”他大声咒骂那些人,语气愤恨,焦灼,不安。
又有人说在首相先生身上看到其父年轻时的卓越身姿。
“是的,是的,那些人无可救药。”她回应他,语气讨喜。
“深雪,苏深雪。”
“在呢,在呢。”闭着眼睛,用嘴唇亲吻他,鬓角,衣领,下颚,每亲吻一次就会说一些连她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傻话“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谁要敢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就找他去拼命。”“你不要觉得我这话是在敷衍,不要忘了,我妈妈是不良少女乔安娜。要是谁敢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真会找他拼命。”
“看到了没?我高跟鞋鞋跟够细了吧?我就先用这个招待他,要是他还不死心的话,我……我就……我就咬他。谁说我不敢咬?当然,那是无奈之举,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咬他的,怕了吧,坏蛋,快滚开,看到没有?我和我妈妈一样凶悍。”
听,话说得多傻。
但是呢,他混乱的气息趋向平稳,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一高兴,心就飘。
“颂香,我在呢,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以戈兰女王的名义。”“谁也不会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颂香,不需要担心,假如……假如当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
暗沉的夜色里,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反复复问:假如当真那天到来的话,苏深雪,你要拿什么去看住他?
想啊想啊,想了很久。
活到今天,苏深雪拥有的少得可怜,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灵魂了,潜藏于内心深处,深深烙印着“苏深雪”三个字,最纯粹的、最真挚的、唯有它了。
夜深人静,会叫嚣,会呐喊,会扬帆起航。
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低低说。
“假如当真那天到来的话,交出灵魂,也是可以的。”
交出它,到那时,苏深雪当真就一无所有了,所以,颂香,它拥有足够的能力去牢牢抓住你,不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样可以了吗?”唇轻轻贴在他心上位置。
那里,安静了。
他以臂膀环抱他。
很安静。
安静地承受他的指尖轻触她鬓角处柔柔软软的毛发,有一下没一下,逐渐,节奏加快,节奏一加快呢,她就开始躲避,有点痒来着,真的有点痒,不要伸到那里,她越躲他就越来劲,扬起嘴角,细细碎碎笑声就溢出,笑着低低叫颂香,别,别闹,床就那么大,她能躲到哪里去?最终,被动躲进他怀里,极致时他又在她耳畔频频叮嘱“深雪,看住我,你得看住我,不要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会的,会的,颂香,我会看住你的。
无处不在的光取代了黑压压的夜帘,周遭一切事物以一种无比清晰的状态呈现。
属于暗夜里头褶皱的衬衫、被撕坏的丝袜,、床头柜跌落碎掉的小物件在房间难觅踪影,鞋平躺放于他们落脚处,衣服,她的他的整整齐齐挂在衣架,四斗柜上,沾着露珠的非洲菊取代了昨晚的火百合。有人在天亮之际完成了这些。
他背对床在穿衬衫,动作干脆利索,似乎,昨晚喝醉的人是她,放任自己的眼睛,直至他穿好衬衫,直至他回过头来。
为什么皱眉呢?为什么要皱眉呢?
虽说那张面孔皱起眉头时也是要命的好看,可她还是不喜欢看他皱眉的样子,天气很好,她想他舒展眉头,如果……如果再来一句早安那就更好了。
“深雪,早安。”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这样的一句问候语从他口中说出,可以媲美诗章。
似听到她心里话,他的脸朝她靠近,淡淡的剃须水味如发酵的啤酒花。
不知道怎得,一颗心砰砰跳。
“深雪。”
眼睛对着眼睛,她想应答,但口干舌燥的,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深雪,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圣诞节前夜带上帐篷在何塞路一号门前露营的傻姑娘。”从语气乃至声线都像旋律音符,导致于她“啊”出声音来。
心里迷迷糊糊想着,怎么不是“深雪,早安。”还有,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深雪。”
“啊?”
怎么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让舒展眉头来着吗?手先于她的思想伸出,指尖即将触及他眉头时,在那束冷冷视线下,宛如遭遇冰封。
沉沉夜色里,傻话变成了痴人的梦呓。
她的模样映在他瞳孔里,还有点像他刚刚口中的:圣诞节前夜带着帐篷在何塞路一号露营的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