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昭德十四年,江陵城就慢慢建起了一条街,叫"惊云街",又称"长街",起初只有几家果子铺和零零散散的挑着茶担的外乡商人,后来不知道什么风,吹来了不少豪门大户,这街上就开始建起了大酒楼,绸缎铺,镖局和学堂,这街就从无名小巷成了江陵城最繁华的地段。惊云街上管事的是向家,官府的人来了也得低头走。江陵城离京城八百里,江陵的孩童就有童谣道"京离江陵八百里,百姓何无主,龙颜不悦诸城苦;我离长街三尺地,向舍我千斗,我意绝不离江渚"。昭德并不太平,百姓常受饥寒流离之苦,而惊云街上的向家是慈善之辈,经常救济走投无路的百姓。向家未到江陵城之前,百姓们一到灾荒之年,就会向南迁,渡湘阴江,求一条生路。而有了向家这大善之门后,百姓便没有再走的了,这向家在一方百姓的心中可比皇上强多了。
向家老爷叫向恕一,百姓都叫他向善一,惊云街上他家的买卖可占了有五成,这街上还有陈家,柳家,王家几家大户,与向家都是同一年来到江陵的。向家的夫人未出阁前是柳家的嫡女,柳夫人可是个人物,向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和生意可都是在她手里,向老爷就是个耙耳朵。向家有两个孩子,哥哥叫向忆东,二十了,小的时候就拜了入了江湖门派钟毓山求学,离家二十年了,人们都不知道向家有这么个嫡子。妹妹叫向忆北,十六,随她娘,那按旁人说就是长街小霸王,向家小老虎啊,敢惹她的人都在城南徐大夫家的医馆接骨呢。徐大夫可给这街上的流氓优惠了个团购价,在医馆门口挂了个幡子,写道"接五送一,外增膏药三贴,下回再来接骨打九折",热闹的很啊。
小忆北从小就是被惯大的,但人家可不是纨绔,确有一身真本领,人家的师傅是凤鸣宫宫主的师叔,袁之牧,号太清道人,但此事只有向家和袁太清知道,旁人并不知晓。向家面上是商人,暗下又和江湖,朝廷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这小辈自然也如此。前朝的秘密迟早要公开于这长街之上,而这长街之下定会翻起朝廷与江湖的波涛。
前朝的皇帝是个多疑之人,昭德十二年,王贵妃与娘家弹劾皇后携太子欲策划造反,皇后名卫璧,其父卫启为镇南将军,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奔赴沙场,而王贵妃的父亲王拙夫乃是昭德朝的宰相,兄长为兵部尚书王焕,王家可是一家皆奸佞,奈何皇上不分忠贱。那年太子十二岁,皇上下旨诛皇后一家及太子,卫将军救女心切,竟带兵救东宫。而王家父子早已下了埋伏,乱战之中,卫将军死与刀下,东宫失火,皇后和太子均葬于火海。卫家跑了一部分亲眷,不知多踪。但昔日与卫家交好的朝臣均被灭门,各家共计九百多口都成了刀下亡魂,京城的天都变红了,这就是前朝的血案。事实究竟如此,到本朝还没人敢翻案去查,而真相早晚会公之于众,这一代的人定会背负起上一代的恩怨。惊云街的人似乎又与这昭德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向忆北一直记得小时候师傅袁太清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的情景,那是一个冬夜,袁太清喝多了酒,竟给小忆北讲起了故事,袁太清眯了眯他那双狐狸眼,抖了抖长杆雕花银烟斗上的灰,立在窗边沉思了好久,终说了一句,"小忆北,江湖和庙堂从来分的都不是那么清的",目光确是复杂,又弯下腰敲了敲小忆北的头,"长大了要记住这句话,以后就算死了也算不是蠢死"。向忆北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神情,只当他是喝醉了。直到好些年后,他和另一个人共患难的时候,才记起这句话。
还有半个月就是上元节了,家里收到了向忆东的来信,说是下山办事路过江陵,要回家来过佳节,师弟李慕白也会一同来家里做客。李慕白和向忆东同岁,只是比向忆东晚进师门几个月,两个人都是江湖名门钟毓山的掌门周问之的弟子,打小在一众师兄弟里面属他俩关系最好。但这两人性子却截然不同,忆北为人极其稳重,不怎么善言辞,进退有度,为人天赋极高,行事光明磊落,不仅武功已有大成,文采也斐然,可谓是江湖中的君子楷模,周问之对他也极为放心,门派中的各种大小事务有时候也会让他去打理。忆北身材修长,常穿一身白衣,腰系一白底黄蟒纹腰带,佩一麒麟坠,面色谦逊和善,鼻梁高挺有圣人之姿,若垂目时却是让人感觉拒人千里之外,有种高洁之士不可高攀之感。仔细看上去眉眼确实和忆北有那么三分相似。李慕白武功文法都不比忆东差,为人可没有忆东那么谦逊,倒是聪明绝顶,放眼整个江湖,也没谁能比得上李慕白天分高,慕白性子洒脱,对熟悉的人总是笑着说话,讨人喜欢的紧,那要是不熟悉的人,可就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了,傲的很啊,可又偏生能力出众,别人奈何不了他,嘴也不饶人,总能给人气个半死。吊着一个高马尾,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能晃死人,小时候总缠着师娘给他扎头发,就一直系这黑底牡丹纹的发带,平常爱穿一身黑色衣服,若是哪天心情好得紧,便穿一身白,站在忆东身边,当真有一种高洁君子,竹林修士的感觉,但也就能装个一会,就又变成本来那副不羁的样子。脾气没他师哥好,他俩要是下山办事的时候,周问之肯定得让忆东拦着点小慕白,要不然钟毓山赔人家的医药费都够再建个钟毓山了。但周问之也是出奇的护短,小慕白这性子多半是周问之护崽子给惯出来的,他自己咋打咋骂行,别人讲究小慕白一句都不好使。慕白这性子和忆东家妹妹是有些相似之处啊,忆东常自己偷偷想,要是这俩活祖宗碰一块了,方圆五十里的医馆都得提前完成一年的营业额,可偏偏这两人是他最没辙的,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师弟,无论是在家还是在钟毓山,他都没个放心的时候,唉,打不得,骂不得,道理又讲不过。这回和慕白下山办事正好路过江陵,寻思邀慕白到家里做客,过了这月再走,不知道他和自家妹妹碰上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徐大夫家的生意这个月能特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