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承殿静默地卧在宫墙瓦砾背后,白玉大理石铺就的一级级台阶,尽头延伸到了高高的殿门前,巨大的雕花大门两侧,宫人垂手而立连呼吸都清浅无声。
长宣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眼睑的阴影里是殿内文武百官跪拜的身影,整个大殿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中,大殿两侧一排宫灯明晃晃地亮着,却怎么也看不分明。重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明明没有下雨,却听起来湿漉漉的,一下一下撞击着长宣帝的耳膜,让他只觉得额角生疼。
“何人喧哗!”长宣帝不知为何猛然起身,高声呵斥。
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瘦弱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逆着光整个人覆盖了一层黑影,跨过殿门前高高的门坎,少年每走一步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跪伏在两边的人微微抬头去看,却好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睁大了眼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缩了缩身子拼命往后退。
“啪嗒啪嗒。”
少年终于露出了面容,白皙的皮肤透着大殿上昏黄的光影,嘴唇殷红,一双瞳孔失去焦距一般落在龙椅前的长宣帝身上。
“归安?”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侄子,长宣帝扯了一个不自然的笑。
宋昶,字归安。年十六,明怀王世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又朝前迈了两步,渗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宋昶终于停下步子,抬头看向殿上的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是少见的嘶哑。
“皇伯父,太后死了。”
言毕,长宣帝脑中闪过一抹画面。
端安贵和慈文皇太后一身华贵宫装,端坐在椅子上,脚边是一只滚翻在地的金色酒杯,眯了眯眼想看得仔细,太后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猛然朝后退了两步,长宣帝忍不住想走,转身便看见慈和宫的太监宫女全跪在门边呜呜哭泣。
“皇伯父,明怀王死了。
眼前的画面忽然消散,随着声音飘进脑中,眼前变成了黄沙一片。
此时那个趴在城墙上嘶吼的人正是少年时的自己,长宣帝随着少年的视线看向那个远处的身影,一骑彪悍的高头大马上,身着铠甲的年轻男子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回神看向城墙上的人,原来不是嘶吼,是呐喊。
“不,明怀王没死,他没死!”
“你不是归安,你是谁!”
长宣帝再次从龙椅上站起,扑向殿下的瘦弱男子,谁知他身子虚弱不堪,随着长宣帝扑过来的力道倒向了坚硬的地面上。
男子胸前一支长箭穿胸而过,血迹顺着衣袖“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长宣帝面色大变,一把抱住宋昶倒下去的身子,颤抖着声音道:“太医,传太医!快传太医!”
乾宁宫内的宫灯早已经熄了,冯德满看了眼香炉里缓缓飘出的安神香沉了沉面色,打了个呵欠出了乾宁殿的门,二月份的夜里冷得人止不住的哆嗦。
“好好守着,仔细些屋里的动静。”嘱咐了一声守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冯德满叹了口气,是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浓浓的冬夜包裹住他的身影,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穿过长长的宫道回到西院的屋子里。搓了搓冰凉的手,烧起了脚边的炭盆,整个人逐渐暖和了起来。盯着火光呆愣了半晌,冯迎满走到床侧,掀开被褥打开床底的暗格,拿出几封信笺。
再次回到炭盆边,打开一封封看了起来,字里行间全是隐晦的拉拢之意,虽没有署名却能看出是出自哪个皇子之手。
其中有一封显得很突兀,他翻看了两遍信封确认自己不曾收到过这封信,心中一凛,转而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床褥,刚刚烤的有些暖和的身子如锥冰窖。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信笺,眼见着火光吞噬了那一条条后路,冯迎满咬了咬牙将那封突然而至的信塞回了床下的暗格,灭了炭盆里的火,冒着寒风又回到了乾宁殿。
脑子里充斥着两个字:是谁?
小太监在门前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不停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眼睛,远远瞧见一道身影靠近忙睁大了眼,待看清是谁轻声道:“干爹,你怎么又来了。”
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冯迎满才朝小太监打了个手势道:“我不放心,今夜想是也睡不着,过来守着吧。”
“皇上睡的安稳,想是没事,外头冷干爹进去候着吧。”小太监扶着冯迎满到门前,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天,“这才丑时,夜还长,您这也别挨冻了。”
冷风吹得人骨头发寒,看了眼面容稚嫩行事早就圆滑的干儿子,冯迎满想到自己的儿子心里突然清明了几分,他不是一个人,这后路恐怕也不是替一个人打算的。
“你倒是孝顺。”冯迎满笑了笑,看了眼呆立一旁一言不发的另一个小太监皱了皱眉,只道,“那我便进去看看。”
“您快进去吧。”
轻轻推开殿门,冯迎满侧身进了乾宁殿。
刚刚一言不发的小太监这才压着嗓子开口:“茂林,没用的。”
“你知道什么!”叫茂林的小太监刚刚堆起来的笑容垮了下去,不悦道。
沉默寡言的小太监不再开口,叫茂林的小太监也不开口,乾宁殿又一次陷进了寂静的寒风里,像沉睡的盘龙。
冯迎满一走到龙床边,就听见床上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怕是又做梦了。轻轻掀开床纱,长宣帝的脸上满是焦急,嘴里在鼓囊什么,却听不分明。额头沁出一丝薄薄的汗渍,看来又是噩梦。
放下床纱,冯迎满拨了拨炭盆,添了两块银丝炭,想起烧毁的信笺冯迎满又添了一丝愁虑,心里连连叹息,真是愁死个人。
“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