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捡起了被丢在了一旁无人问?津的匕首,然?后猛地扑向了那?个仍然?沉浸在由自我欺骗而构建出的虚假世界的女人。
霎时间,血光飞溅。
——得?手了!
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女人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但大抵是迷药的影响,玛丽安娜使不上全部的力气?,并不能让刀子彻底刺穿她的掌心。
但不要紧。
无论气?力再如何?小,只要往喉咙那?儿能割上一刀,谁都得?玩完!
玛丽安娜咬了咬牙,想操控身体重?新挥动刀子,可在那?之前,她只觉得?肩膀往下的地方一痛,像是被何?物蜇了下,然?后她就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管蓝色的液体被注入了身体,随之重?重?地摔在了地面。
而那?个女人……比玛丽安娜预想中的还要不对劲。
她捂住了鲜血直流的手,哭得?伤心至极,恍然?陷入了某种魔怔,她蜷缩成了一团,向着?无人存在的半空,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露薇尔知道错了……”
“真的对不起……”
“我好?痛……求求您放下那?把小刀吧……”
……
玛丽安娜看着?那?个让她一动不能动的女人一直在喊痛、一直在道歉,她哭得?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像是在经历人间最绝望的事情。
她哭了很久。
可能有一两个小时。
正当玛丽安娜期盼起她可能会因悲伤过度而猝死的时候,她突然?停止了哭泣,一瞬间就收起了眼泪、消了声,犹如翱翔中的海鸥突坠海面一样的猝不及防。
仿佛此刻之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她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像是一个正常人那?样的,嘴角带着?温柔甜美的笑,无比坚定地对着?她说——
“我会治好?你的。”
“从明?天开始,跟我一样、跟我的妈妈一样,你将会是爱着?孩子们的好?母亲,直到永远。”
那?双将所有的异常与疯狂全部藏在了深处、迎着?黎明?之光而无比瑰丽的玫瑰色眼瞳——是玛丽安娜最后的记忆。
第二天、也就是神之福音/会的第六日,睡到了大中午的莎拉才揉着?眼睛茫茫然?地醒来了。
见着?连百叶帘也盖不住的耀眼烈阳,她意?识到了自己睡了很久。
不正常的、超乎寻常的久。
我看见她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上,匆匆忙忙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当瞧见我和玛丽安娜正在悠哉地喝茶,她表现得?更加警惕了。
莎拉哒哒哒哒哒一溜烟地冲到了我的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俯下身,我照做之后,她一边防狼似地警惕着?桌子对面的玛丽安娜,一边贴着?我的耳朵道:“玛丽安娜给我吃的东西里面肯定偷偷放了迷药!”
听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可是你的妈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莎拉不满地反驳:“我不可能睡到中午才醒来的!昨晚我觉得?自己就跟昏迷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昨天遇到了太多事情,莎拉太疲惫了吧。”我摸了摸她的头顶,莞尔:“不用害怕玛丽安娜,现在的她不会伤害你的。”我转首望向玛丽安娜,向她寻求肯定:“对吧?”
大概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玛丽安娜今天的反应稍慢一拍。
想了一想,她才点了点头:“对。”
“玛丽安娜永远爱着?莎拉的,对吗?”
她又想了一下,跟着?点头。
“对。”
然?后她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到我和莎拉的面前,半跪着?,和莎拉平视,懊悔得?失去了表情,一字一句道:“对不起,莎拉。以前的我,可能伤害,过你。但是,我是爱你,的。请你原谅,我吧。即使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我会怀着?,赎罪的心,永远爱着?,你。”
玛丽安娜这一通爱的告白不但不能让莎拉感动,还让她惊悚得?耸肩抱臂,躲在了我的身后,像是受惊不轻。
“……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则对玛丽安娜有点失望。
明?明?该是母女互通心事的感人时刻,她此时却像是在不熟练地表演剧本?。
“她在跟你道歉呢。”我简单说明?了一下玛丽安娜的想法:“她说她很爱你。”
莎拉则不屑。
“我才不需要她的爱。”她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完全听不清,只能靠嘴唇辨别她在说什么:“我有你……就够了。”
我笑了。
心里甜蜜蜜的。
“那?叫一声妈妈来听听。”
“不!你休想!我绝不!”
“哎哟,害羞什么?昨天不是才叫过一次吗?”
“……那?是你听错了!!”
气?急败坏地喊完,余光瞥见依然?在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玛丽安娜,只觉得?怪异的莎拉抓了抓手臂,问?我:“我们不能早一点离开这里吗?”
“吃过午饭我们就走。”
午饭是我做的。
玛丽安娜今天的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便只能由我代劳了。
征服了莎拉的厨艺没能让玛丽安娜羡慕,她仍然?不苟言笑着?,仿佛深深地沉浸在懊悔和自责里。
不久,我们向她提出了告别。
“……可以让我最后跟玛丽安娜说两句话吗?”
“当然?。”我拍了拍莎拉的背,示意?:“去吧。”
“你不准偷偷溜走,就在这里等我,听到了没有?!”
“……好?的。”
莎拉这越来越像是小霸王的姿态也不知道是跟了谁。
当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既不是劳莱伯爵的责任,也并非玛丽安娜的锅,莎拉如今这幅的模样,全部都是被我给惯出来的。
毫无自觉的我扒起了墙角。
莎拉只说了不让我溜走,可没不允许我偷听——这就是大人的蛮不讲理。
“玛丽安娜,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再装了。”
莎拉小大人一样的声音飘了过来,她眼下的姿态也有板有眼的,小身板挺得?笔直,下颚微昂,像个有模有样的贵族小姐,不、不对,贵族小姐是不会双手插腰的。
“我知道你是受那?个坏女——我的新妈,不,是我的妈妈的胁迫才说出那?么些口?不对心的话。”
玛丽安娜没有回应。
莎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曾经很讨厌你。因为你从来都不会回应我们对你的期待,你厌恶我和蒙利查,从未给过我们温暖和关心。但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每天都恨不得?能逃离那?个狗屎伯爵。”
“玛丽安娜,你是一个可怜人。我以前也是。不过现在,我不是了。有人爱我,有一个人,她虽然?小心眼到了极点,又很严厉,但却比任何?人都要完美地取代了你的角色。所以,玛丽安娜,我不再讨厌你了。”
“我以后会很幸福。玛丽安娜,等离开了这里以后,好?好?地生活下去,请你也去追寻幸福吧。”
话音在此落定。
莎拉没有等待玛丽安娜的回应,她并不优雅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与曾经的母亲擦身而过后,便朝我躲着?的地方跑过来了。
她眼里的情绪太过真实,以致我根本?忘了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恨是真的。
爱是真的。
释然?是真的。
选择不再在乎是真的。
经历了所有的期待、失望、埋怨、遗憾的情绪之后,最终选择祝福也是真的。
呜哇……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
没有更多的时间让我感慨了,为了不被莎拉抓住我刚刚偷听了墙角,我马上一溜烟地回到了原地,两眼望天,嘴边吹起了小曲儿,假装我在耐心等待她的样子。
尽管擦掉了泪珠,可莎拉的两眼还是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瞧见我在盯着?她看,她不仅没有害羞,反而跟母老?虎一样地鼓着?眼睛瞪了我一眼。
“走了?”我问?。
她点了点头。
“走吧。”
莎拉拒绝了我的牵手,也拒绝了我的安慰,成熟得?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我的心仿佛打了一个结。
两根绳子拧得?越紧,便越是有一些酸酸的滋味挤了出来。
我为莎拉而心疼。
我实在是不太愿意?看到她那?么早地迈上由无数大小的绝望累计而成、名为「成长」的道路。
有时候知道了、理解了、接受了很多东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你懂得?并承担了现实生活里的残忍,不再能无理取闹了,不再能坐在街道边上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因为那?些戴着?「大人」面具的人们,是不会有如此稚气?的行径的。你理解和忍耐,反反复复地,千锤百炼地,到了最后的最后,得?到了一颗历经无数风帆、麻木的、波澜不惊的心灵。
直到如今,为早熟的孩子心疼,是因为你乍然?回想起了当初你是如何?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非常霸道地冲上去了抓住了莎拉不让我牵的小手手。
“你干什么!坏女人你有毛病!”
“不,我好?冷,我们牵手手吧。”
“……”
*
我不是习惯坐以待毙的人。
为了能尽快逃离弗里城这个不祥之地,我开始在城中探索可以通向生天的路。
不过,假如能提前获知我不久之后的遭遇,我想,我会更偏向去找一个还算干净的垃圾桶躲起来。
当我意?识到路上的人不同寻常地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立刻溜进了小路,却冷不防地和一队士兵狭路相逢。
他们看到我一如豹子见了兔子,赤/裸裸的眼神吓得?我转身拔腿就跑。
但我正如我运用的比喻,我和莎拉是腿短的兔子,而他们是迅捷的豹子,我根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
我们被擒住了之后,除了因狂奔而濒临窒息的肺部,剩余的氧气?都被我用在纠结要不要使用最终武器毒气?瓶的上面,一会儿后,我得?出了按兵不动的决定。
而这,是我做出的第二个错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