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坚持回头倒了一杯水,他心里是极为矛盾的,理智上他觉得不该继续瞒着余帆,因为瞒不住,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任何解释,再见不到儿子,她会崩溃。可如果告诉她余舟被绑架,又会将她带入另一场崩溃中。
他不知道两种崩溃哪种更致命,但能确定,再不见到余舟,两种崩溃可能会一起爆发。
“你先喝一杯水,我带你去。”
“彭程!”当陆余舟的手破开第一道口子的时候,刘金惊慌大叫。
而与此同时,彭程被陆余舟一脚踹倒在地。
刘金忙扶起彭程,同时也借机拉住他不要再动手了,他并不希望彭程割坏了陆余舟的手,不然这捅的篓子就大了,“咱差不多得了。”
“你闭嘴,看不下去就滚!”彭程气急败坏地推开刘金,他拔出瑞刀里的大刀片,指着陆余舟,“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手!”
“彭,彭哥……”冯宽自责又害怕,腿不住地发抖,他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才敢站出来说话,“你,你要不割我的手吧,我,我替陆学长……”
“呦呵,你俩倒是挺仁义啊!”彭程朝冯宽呸了一口,“你十只手也没有他一根指头值钱,边待着去!”
他走到陆余舟跟前,一拳打在他脸上,又踹了他膝盖一脚,陆余舟连人再椅子撞到了墙。彭程恶狠狠道:“你他妈再找死试试看!”
陆余舟咬着嘴唇,额头上见了汗,他现在膝盖很痛,脸火辣辣的疼,不过倒是分散了手的疼痛感。彭程心黑,那一锯子下去,划破了他四根手指。
不规则的锯齿令伤口看起来很惨,血肉外翻像是狗啃的,十指连心,那持续性的疼痛很消磨人的意志。
彭程还不甘心,拿着瑞刀靠近陆余舟,他高高举起瑞刀,看样子想给手戳个洞。
“彭程!”这时候门被推开,于哥带着几个人进来,他快步走向彭程,抓住他要落下的手腕,“别太过分了。”
“你他妈有病吧!”彭程像条疯狗,逮谁咬谁,他今天不把陆余舟废了他过不去,谁也别想拦他,“你收你的账,管我做什么!”
“这他妈是老子的地盘!”于哥发起狠来不是彭程一个小屁孩能比的,他将彭程推到一边,“你在别的地方爱怎么作是你的事,别脏了我的地方!”
彭程骂了几句,却没再动刀。
“你打电话叫吴也过来。”于哥叫彭程打电话,“人是你绑架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
“你什么态度!”彭程不知道姓于的犯什么病,明明他自己也没多干净,这时候装什么正人君子!“我绑架的人我爱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叫,你管我!”
“你,给他找点纱布止血。”于哥指着冯宽说,自己拿出手机准备给吴也打电话,“刘金你知道吴也联系方式吧,号码给我。”
“别给他!”彭程一边冷哼,用自己手机把刚才拍的视频发给吴也,“我就折磨他俩怎么了,就不告诉他在哪!”
冯宽终于有机会溜出去,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预备给吴也发条求助信息。之前的几条是他在下车的时候盲发的,好在运气不错,正确发送了一条定位信息,还摸索出了一个“救”字。
他偷偷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希望吴也能领会他的意思赶紧过来吧。
至于要不要报警,他非常犹豫,这里只是于哥的一处小地盘,就算端掉也没多大用,根本不能拉彭程跟梁栋下水。只要他们势力都在,他就跑不掉,如果被他们知道是他报了警,他大概就完了。
不过挣扎一番过后,他还是决定冒险试试,然而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便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
“你谁……哎呦我操!”
一看场子的打手被吴也一脚踹倒在台球桌上,吴也捡起一根台球杆,指着拦他的人说:“你们于哥在哪?”
“你谁啊就找我们于哥!”打手们颜面扫地,不可能这样轻易放他进去,一群人围着吴也。
吴也今天十分没耐心,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谁拦着他打谁,一声不吭又把方才开口的打手给撂倒了。
“嘿,哪来的闹事的,兄弟们给我上!”
“等等等……”这时候冯宽哆嗦着从角落出来,指着陆余舟所在的房间谎报军情:“于哥叫他进去。”
打手们纷纷停手,十分不甘心地看着吴也闯了进去。
吴也表明冷静,而胸口压了一腔复杂的情绪——担心、愤怒、慌张,他有些害怕踢开这扇门,害怕见到他不想见的画面。
“砰!”一声巨强,吴也将一部分情绪发泄在了门上,然而当他望见墙角椅子上,血流满地的陆余舟时,那残留体内的愤怒还是将他的理智炸翻了。
“谁干的?”手中的台球杆指着陆余舟旁边的几个人——刘金、于哥、彭程,他怒不可遏地一个个扫视他们,谁要是这会儿点一下头,脑袋大概能当场爆了。
刘金认怂,举起手躲到一边,彭程则拿着瑞刀逼近陆余舟,挺不把吴也放在眼里,“呦,英雄救王子啊,来得挺及时啊,我这刚给你发了好看的视频呢。”他转而又挖苦于哥,“你的地盘?你的地盘就是个洗澡堂子,谁他妈都能进来!”
于哥不跟小屁孩逞口舌之勇,他觉得彭程这是作了个大死,但他这时候已经拦不住,也不能拦,因为既然已经发展成了绑架勒索,他就只能陪着演下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吴也跟背后的合作老板闹翻。
吴也怒视彭程手里的刀,他双目通红,几乎要被陆余舟的手给刺瞎了。
“你干的。”他音调平和而冰冷。
“是我干的怎么了,你要再不签合同,你宝贝男朋友的手就废了。”彭程有恃无恐,当着吴也的面拿刀比划陆余舟的手。
借贷,逼迫还钱,签约袁氏,是他们的“服务”一条龙。不过,逼迫归逼迫,轻易不会见血,彭程纯粹是公报私仇。但他既然干了就不怕吴也怎么着,更不怕吴也不签合同。
“什么……合同?”陆余舟抬头看向吴也,他有点发晕,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彭程打出了脑震荡,吴也在他眼里是重影。他虽然不知道所谓合同是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怕吴也因为他妥协,拼命摇头,“你别签!”
“你给我老实点!”彭程拿刀尖扎向陆余舟的手,警告他别坏了好事。只是刀尖还没来及戳破皮,吴也便松了口。
“合同拿来。”吴也的心堵得厉害,一并连喉咙也快堵住了,连怒吼也变了腔调,像是舌尖硬挤出来的一声祈求。
“还真是叫人感动啊。”彭程这一下没能扎下去,看起来十分遗憾。
吴也沉了口气,咬牙镇定,他看向于哥,“这里你管事他管事?”
“我,”于哥说,“还是那个条件,只要你签了合同,账就算清了。”
“那他,”吴也指着彭程,“滚一边站着,放了我的人,合同我签,否则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人可以放,不过签合同之前暂时不能还给你。”于哥招手,吩咐手下给陆余舟松绑,“彭程收起你的刀。”
彭程不是利益一方,他只是跟着梁栋打酱油,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没什么话语权,而且现在吴也来了,他没有理由再公报私仇。
“好,给于哥这个面子。”他手里转着瑞刀退到一边。
陆余舟被于哥的手下松了绑,这时候冯宽找来了纱布,忙给他止血。
“我没事。”陆余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揉眉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那么漂,“合同不要签,欠多少钱我来想办法,吴也,你听话……你听到没有!”
吴也心里的防线在看见陆余舟的那一刻就已经崩了,别说签一份合同,叫他立刻死了他也不会犹豫。
这场局就不是钱的事,从头到尾就是冲他来的,或者说是他的那两首歌——那两首歌大概太惹眼了,不知道有多少音乐公司盯着。
既然如此,他没理由再把别人拉进来,包括老朗,包括陆余舟。
合同洋洋洒洒十几页,吴也大概扫了一眼,看到了无偿签约二十年,还有买断两首歌的版权这两条。他想也没想,直接签字摁了手印。
手里的笔丢在桌上,他一把抓起印泥,转头便砸向了彭程。
彭程没想到他突然发难,根本没来得及躲开,印泥盒子不算重,可这样迎面打过来,尤其还裹着吴也毁天灭地的愤怒,威力如同铁球,他当场就被砸懵了。
“你他妈……”
吴也几乎是跳到彭程面前,一拳将对方嘴里的脏话打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就是吴也单方面的暴打,彭程被他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余地。吴也拿走他手里的瑞刀,膝盖顶着彭程的脖子,一只脚踩着彭程的手腕,在所有人张口结舌的表情中,用刀尖狠狠穿透了彭程的手掌。
惨叫从彭程喉咙里凄惨挤出,像是一只厚皮球撒了气。
房间里站了有七八个人,在这一刻愣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连于哥都有些惊着了。
而全程目睹了吴也爆发的陆余舟,心里只有心疼。
余尾跟陆行川的车前后脚到的。
朗朔叫了十几个兄弟过来,不过他本人被余尾强行留在了店里。余尾同志跟男朋友吹了一通牛,扬言自己当年混社会的时候朗朔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救干儿子亲外甥的事交给他一点问题没有。
然而刚点上一根烟下车,准备耍耍社会老大威风的时候,他姐就出现了。他立刻认怂,掐灭了烟。
“不是,姐夫,你们来干嘛?”余尾看见余帆那副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觉得他姐夫大概是疯了,他难道忘了二十年前他媳妇的手怎么断的了?
余帆二十年前同样遭遇了一场绑架,是陆行川当时商业上的对手干的,余帆因此断了一根手指,这辈子没能再弹钢琴。
她的抑郁症好容易在全家人的帮助下好了,为什么还要再次让她受刺激?
“余舟有消息了吗?”陆行川想把余帆留在车上,可根本劝不住,他有些心力交瘁,没精力跟小舅子解释。
余尾知道他姐的脾气,稍微一想便知道,估计是打电话的时候被她听见了,这种情况下谁也拦不住她。他重新点了一根烟,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车里等,姐夫,拜托你看住我姐。”
余尾领着几个人朝洗浴中心走,而余帆就还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那道门,没有要挪动半分的意思。
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陆余舟走出来的。
陆余舟昏昏沉沉地躺在吴也怀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血浸透了白纱布。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好像兜不住这么多的血似的,显得很沉重。
余尾愣怔地停在半路,感到一阵窒息,他想回头看他姐一眼,可是实在没勇气。
完了,他想,这两个孩子的未来没了。
余帆的眼睛死死盯着陆余舟的手,她手握成拳,紧咬着牙关,却抑制不住嘴唇颤抖。
这一幕她似曾相识,大约十年前,她的余舟曾经也这样被一个小孩背到她面前,手上全是血,她当时只觉得天塌了。
她不能接受陆余舟的手有任何损伤,哪怕破一层皮她都受不了。她的手指被切断的经历是她终生的梦魇,只要一看见儿子的手出血,她的精神世界就会支离破碎。
“别看了小帆。”陆行川试图挡住余帆的视线,却被她狠狠推开,他踉跄一步,险些撞到车上。
吴也方才打了120,这时候救护车已经赶来,他抱着濒临昏迷的陆余舟,即便知道迎接他的是一场狂风暴雨,仍然疾步而行。
就像十年前,他背着昏迷的小余舟走向余帆一样。
“对不起,阿姨,我带他出去玩了,但是没照顾好他。”
当时的天也像今天这样闷热,余帆也像现在这样浑身颤抖着,她一把抢走了小余舟,看也没看吴也一眼,只在转身之前丢下一句:“你们不适合做朋友,请你以后不要来找他了。”
小吴也后背全是血,有陆余舟的也有自己的,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怔怔地看着被妈妈带走的陆余舟,耳边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他想,如果有可能,他妈妈一定想甩他一巴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吴也的脸上,余帆痛心又愤怒地看着他。
“对不起,阿姨,是我连累了余舟。”吴也将陆余舟交给陆行川,陆行川忙将他抱上救护车。他看着陆余舟上了救护车,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升起了另一股几乎能将他碎成片的悲伤——他想,他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你是那个孩子对不对!”一个妈妈的直觉准到可怕,她不需要像陆余舟那样靠辨认他身上的印记才认出他来,她只是这样看着他走到面前就能确定。
“是,我是,对不起……”
“啪!”又是一巴掌。
余帆这一下打到自己都站不稳,她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你滚!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这一巴掌时隔十年还是来了,吴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解脱,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他妈妈再打他几下,这样他心里可能舒服点。
可他妈妈再也没看他一眼。
吴也向余帆还有余尾,以及救护车上的陆行川各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这之后他常会带着深深的后悔想,如果那两首歌早给了杨怡,是不是就没有后续的事了呢?
如果他当年没有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他能变得足够优秀,就可以继续跟余舟做朋友,是不是就没有再一次的伤害了呢?
如果再次相遇后,他能克制住自己的心,不跟他走在一起,是不是可以相安无事地做一辈子朋友了呢?
可人生没有这样多的如果,他的流年终是在如同命运般的夏天中,再次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太难了,比预想中长,我写了好几天,久等了。
关于瑞士军刀能不能穿透人手,我无从考究,就当夸张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