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败退的那一天,北溪城满城欢庆,虽然伤痕累累,但最终守住了家园。
城中的人将家里仅存的灵果灵酒全部搬出来,于空旷的广场中起了篝火。
篝火烧的很旺,连月色都沾染了暖色。
喧嚣热闹都笼在城中,城外枯骨遍地,一片死寂。
温知忆偷偷跑出来,背着大人出了城门。
有件事让他很在意,在意到光想想就难受,今日那个孤身一人冲上来的凶悍魔族少年,冷着眼的模样,像极了那个一直保护他的哥哥。
那哥哥不爱说话,脾气还很不好,但保护他的姿态却很强硬。
他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会因为身世遭遇的不公对世间充满怨怼的,但他不是,他只是瞧着凶了些,但心却是软的。
替他饮了毒酒之后,那个哥哥就消失了,他后来四处寻他,却怎样也找不到踪迹。
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的姓名,他好像永远孤身一人,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只知道他叫阿忆,但就连阿忆,也不过因为是他的替身,叫着方便罢了。
其实跟那个哥哥毫无关系。
就着月色,他出了城,外面黑魆魆一片,不时便会踩着枯骨,发出“咔嚓”的响声。
他忍着害怕,不断的沿着城墙边缘翻找,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终于推开腐臭的魔族尸体,找到了那个紧闭双眼的少年。
他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出来,他身上满是伤痕,血渍干涸,又沾上泥土,又脏又残破。
少年紧闭双眼,像是没了声息。
虽然面目轮廓因为魔气侵染并不相同,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少年同那个哥哥有些相似。
温知忆擦擦眼泪,从兜里取出一块黑色的木匣,这是他背着温修意从藏宝阁里偷出来的,如若魂魄未散,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念完口诀,正要有所动作,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喝。
“知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头皮一麻,扭头看去,温修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城门处。
他吓了一跳,急忙将木匣扔在少年尸体旁边,朝温修意跑去,随后借口自己害怕,将温修意拉进了城门。
进城门的一瞬,他转过头来。
城外被薄薄的月色笼罩,魔气肆无忌惮,宛若无边炼狱。
但如若是那个哥哥的话……
以他的坚强……
一定会活过来吧?
·
远山村其实离北溪城不远,但在魔族战乱年间,道路尽毁,传送阵也皆遭到破坏,路上更是游荡着魔族,普通人想回去,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一个修为低下的小孩。
远山村的村口栽着一颗大槐树,不知是何人所栽,但十分的粗壮茂密。
村里只有零散的几户村民,房屋也都破损严重需要修葺。
不过魔族已经败退,修葺房屋自然有着大把的时间。
暮色浓郁的时候,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带着柴火的香味,渐渐飘向远空。
一只小黄狗趴在槐树边,把小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大眼睛不时抬起,看路过的人。
越看就越悲伤,喉咙里便发出低低的呜咽。
它好像在等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竖起耳朵,迅速站起身,随后脊背一弓,毛发都竖了起来,凶狠的朝槐树后的山里疯狂叫了起来。
叫了片刻,村民便拿着刀叉铲子赶了出来。
有人进入查看,发现残留了细微的魔气,顿时吓坏了,迅速分出人去报修真联盟,其余村民便不敢再乱跑,入夜都好好待在家里。
一连几天,小黄狗都发出预警,那个魔族来了又走。
后来便不再来了。
这件事报给了修真联盟,温修意从中得知此事,便提议修建横跨结界的屏障,将魔族彻底割离在外,同时全力绞杀混入修真界的残余魔族。
半年之后,横跨整个修真界边界的防护屏障建好了。
修真界一丝魔气也没有了。
魔族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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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冬把系统骂了几百遍,要不是系统把她扔到了那个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她何至于此,那小孩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反正她是不得好了。
脑子浑浑噩噩,时常不清楚,她不过一个普通的社畜小女孩,何曾经历过这些魔障,一下子根本无法调节。
跌跌撞撞的有一天过一天,等着系统想出解决之法。
就这样荡着荡着,有一天走到了边界之地。
眼前是湍急的长河,长河中隐着一道透明的结界屏障。
名“无渡”。
就连她都知道,这是数年前温修意建的,这是个人人称颂的英雄人物。
河对岸便是魔族入侵之日,宫千俞撕开的空间裂缝,虽已被修补,但残破不堪,零星的魔族依然可以降临,而这道屏障则将这一风险阻隔在外。
阮冬浑浑噩噩的想,现在这道屏障后面,会有魔族么?
她想着想着,便往对面去,她略施法决,脚下的河水便凝结成冰,她踩着冰块,疯疯癫癫的往河心走。
一面走,那些梦魇还不断的缠着她,让她一度产生,不如跳河死掉算了的念头。
她甩甩头,走到河心,被一面屏障挡住了身形。
过不去了。
她有些悻悻,正要回头之际,忽而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小男孩。
他踩在破败的黑色断桥上,身体笼在阴影中,一脸阴郁的望着河面。
出现在屏障对面,这是魔族么?样子的确像,但那小脸却不像,这究竟是个什么啊?
还有,他望着河水,一脸不想活的样子又是为什么啊?
阮冬抬手敲了敲屏障。
那小孩根本不理她,连动都没动一下。
“喂!”阮冬大喊一声。
那小孩依然无动于衷,却往桥边走了两步。
这是,要跳河么?
阮冬恼了,道:“你才多大点年纪,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看看我,我这么惨,我都没跳。”
那孩子微微抬起脸来,眼里满是冷漠。
阮冬见有反应,便凑在屏障边,絮絮叨叨的道:“人生嘛,总有坎坷,不要一时想不开呀。”
那孩子又不动了。
阮冬抹眼泪:“真要跳,那肯定也是我先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苦,我日日睡不好,每夜都吓醒,我就不信,你还能苦过我。”
那小孩忽而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睛望向她。
“阿黄不记得我了,它害怕我。”
他明明很平静,那表情也没什么怨怼,可阮冬的心一瞬间便揪了起来。
他指了指对面,又道:“过不去了。”
他说的没头没尾,表情甚至很平静,可阮冬却忽而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眼眸漆黑,面孔苍白,像是游离在世间之外。
“我不苦。”
他轻声解释。
“只是……累了啊……”
阮冬一滞,眼前便涌上水汽,模糊一片。
那孩子说完便转过身,往桥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