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三年后。
二月初时,天寒地冻,这种时节众人恨不得纷纷抱着暖手炉躲在家中。
天空洋洋洒洒飘下不少细雪,将桂花树压得折了枝,楚无玥撑着伞,站在院中,吹着冷风,手上掐着一根冰冷带霜长长的细草。
这是他清晨牧淇出门时,随手摸来的,他瞧不见时辰,只能每日摸一根细草,算着每隔两个时辰,就折一条痕迹。
如今细草上,已被折出三道痕迹,楚无玥盘算着时辰,应当已傍晚,即将入夜,寻常这个时辰牧淇应当回来了,怎生今日听不见她推门回来的声音。
楚无玥暗想,毕竟牧淇此次所去的是五大城池之一的云河城,采买药物贩卖药物也需要些时间,许是在路上耽搁。
他便继续又等了等。
等到风雪吹来将他衣摆都刮湿,手脚冰凉,脸上仿佛也似结了一层霜。
楚无玥实在等不住,他回屋去找出竹竿,探着路走出院子,来到相隔不过一墙的邻居家门前,登上台阶,轻轻叩响房门。
“谁啊?”邻居一家姓钱,来开门的是钱静仪的父亲,声音洪亮,是个实心眼的好人。
门一开,外头站着名迎风雪而立的青年,蒙在眼前束在脑后的长白绫,被吹的与墨色长发在夜色中翻飞,那张如玉般的脸与吹来的雪相较起来,都不知孰更白些。
是隔壁牧医女捡回来的那位瞎眼郎君,加之钱静仪常在家中提起,钱父不免同情许多,素来粗糙的大嗓门也放轻一些,问道:“叶小郎君这是……?”
“抱歉夜里叨扰。”楚无玥一开口,嗓音温吞:“牧姑娘还未归来,早前我听她说是要与您一块结伴去云河城,不知您归来时,可曾见过她?”
“还未回来?”钱父有些惊诧:“我还当她是先走一步,问过一句,镇上拉车的车夫说之前她曾独自回镇过,便以为牧医女自行归来了,故而未等。”
楚无玥很是担忧,微微蹙眉。
“劳烦您问问,现下可有车马愿意去云河城的?”他想了想,想去找牧淇。
钱父劝道:“外头风雪如此大,又是夜间,怕是没有车马愿意接你这单生意。”
顿了顿,他又道:“叶小郎君你且先回屋歇息,明日一早若牧医女还未归来,南街似乎有驾牛车,要去云河城采买物品,我去替你联系,明日再看可好?”
眼下看来,只能如此。
楚无玥浅淡唇色微抿,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只糖袋递过去:“多谢您帮忙,这些小玩意很得静仪喜欢,您拿着给静仪。”
“客气!客气!”钱父是个爽快人,也不推辞,接过糖袋。
拜别钱父后,楚无玥回头用竹竿探路,慢慢回到自身所居住庭院的屋子内。
屋内并未生火,但总比外头要暖和些。
他在榻上躺下,却毫无睡意,好不容易逼着自己睡着,又在很短时间内惊醒。
直到次日清晨,他带着一声疲惫起身,到牧淇屋前敲门问候,得到的只是一室清冷。
牧淇一夜未归。
*
钱父如约定所说,去托了南街要出门的牛车。
牛车是南街一家织户的,赶车的是那家的管家,拉着布匹去云河城贩卖,顺道采办一些过冬用的物品,家大业大,需求也比常人多。
管家与钱父相熟,年纪不小,待人亲厚,二话不说便同意带着楚无玥一并上云河城。
牛车底下垫了不少稻草,一捆一捆的织布捆上后,在用棉被盖上,以免被风雨侵蚀,伤了布匹卖不出价钱。
楚无玥被管家搀扶着,找了个空隙坐下,见楚无玥有些拘谨,管家笑说:“你且放心靠着,这棉被厚实,撞不坏里头的布。”
“多谢。”
牛车驾起。
一路十分颠簸,摇摇晃晃,幸而楚无玥半躺着靠上棉被,才感觉到不会被颠下去。
云河城距离召安镇很远。
楚无玥抽出根稻草,每隔一段时间,就折一下,计算着时间,还盼着能在路上遇到牧淇。
事与愿违。
直到听到热闹人流与车马声,楚无玥也没听到牧淇叫他,稻草被折出两道痕迹,牛车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
他谢过管家捎带,又不太好意思的向管家打听,牧淇常去的一家唤作草春堂的药铺所在何方。
管家不在乎这点路程,直接就送楚无玥到了草春堂的门前。
管家说:“都是邻里,叶小郎君不必客气,只是你行动不便,在云河城可得万事小心,我还有要事,便先走了。”
楚无玥垂首拜谢。
听到管家驾车离开的声音,他方才抬起头,转身用竹竿探路,走进身后的这家草春堂。
*
“不在不在,没来过。”药铺老板本以为来了单大生意,结果是来打听牧淇消息的瞎子。
他是听说过牧淇家中捡来个瞎子,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
药铺老板也不愿意惹上事,驱赶着楚无玥:“走走走,别妨着我做生意,没见过没见过。”
……
楚无玥微微抿唇,若说药铺老板真的没见过牧淇,他是不信的,每回牧淇到云河城,其他地方可以不去,这家药铺却是必到的。
牧淇定然出事了。
而且药铺老板语气古怪,听着像是在害怕什么,楚无玥低头,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摸索着摆到柜台前。
“老板,牧淇是我救命恩人,也常年与您往来,我是知道她会来您这儿,才找上的门。”
楚无玥声线温吞,唇角含笑道:“您若是知道些什么,便同我说说,总归我瞎了眼,也翻不出什么浪。”
他将钱袋向前推了推,低声下气道:“求您告诉我吧。”
药铺老板拨打算盘的手缓缓停下,扫了眼那钱袋,又抬眸看了眼楚无玥,见他眼前蒙着长白绫,手中握着一根竹竿,是真瞎,念起牧淇常来送药,不免心软叹一口气。
“罢了,你且附耳过来。”
“……”
*
走出草春堂时,楚无玥还有些恍惚。
药铺老板的话犹在耳畔:“她是被住在云河城城主府内的魔族掳走的,我送她刚出药铺没几步,亲眼瞧见。”
“那些魔族暗地里掳走不少闺阁中的女子,敢大声嚷嚷的全都死了,没人敢说。”
他道:“我知牧淇对你有恩,但凡是总得衡量,如今仙洲不太平,那些正道仙师没一个敢出头的,风云宗都自身难保,我们这些普通人家,还是自个活着要紧。”
“……”
回忆这些消息,楚无玥捏紧握着竹竿的手,顺着药铺老板所说的城主府方向,缓缓摸着前进。
牧淇生死未卜,他总不能抛下她一个人。
路上问过几个人。
总算顺利找到云河城的城主府。
但府前有人把手,他又瞎了眼,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进去也是难上登天。
凡是总得一试。
城主府门前守着的魔兵却是不讲道理的,一听楚无玥来意,说城主府有人掳走少女,就翻脸,碍着魔尊的命令,不能杀人,便不耐烦的将人赶走。
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一定要把牧淇救回来。
于是楚无玥在运河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每日都去城主府门前徘徊,也想着偷偷溜进去,可惜他看不见,根本没溜进去的法子。
就这么在城主府门前来回走。
弄的几个守门的魔兵一见他就烦,想杀又不敢杀,魔宫主殿前那些违抗尊主命令的,全都被烧成厚厚的一撮灰,他们惜命,不敢放肆。
*
孟沦是魔族新上任的殿前魔将。
因为上一代魔将阳奉阴违,隐瞒魔族在仙洲作恶不报,所以被盛怒之下的魔尊给烧成了灰。
其余四座城池皆大大小小有伤亡,唯独云河城这一片地方,似乎并无异常。
犹记得魔主秦非渊嗤笑一声:“刻在骨血里的东西,岂是说变就变的。”
魔族生性暴虐,不服管教,多少底下都会有那么几个小喽啰兴风作浪,一点事都没有?不可能。
除了师尊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秦非渊不爱刨根问底,他来一招釜底抽薪。
——让孟沦去接管云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