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明未明之际,有?两道流光自城外而来,倏然分落于两地。
一道落在宫内,一道落在宫外。
东郡王府,秦柯然捏着手中灵讯,神色不明,半晌冷哼一声。
“这群鬼族先前如何信誓旦旦,居然还是放任萧崇琰就此离开?”
“昨夜未竟岭有?人屏蔽天地,隔绝天机,我?们无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在他身旁,秀禾亦看着那道灵讯,秀眉微蹙,缓缓说道,“南明自作主张断了与?我?们的联系,如今未竟岭天地隔绝,音讯全无……会不会是出事了?”
“出事?”秦柯然轻嗤一声,不屑道,“不过?是萧崇琰与?那顾璟两人罢了,能让南明出事?”
“鬼族四?方御主南明,可不是北离那种蠢货,如今未竟岭天地结界未散,那他必然还活着。”秦柯然以指节轻敲桌案,说道,“多?半是有?其他意外发生,他阻拦不及,才让萧崇琰离开了未竟岭。”
“如此也好。”秀禾轻笑开口,“我?们自然也不会令鬼门真正落下,南明若是自乱阵脚,那便更好。”
她若有?所思望向东湖方向,沉吟道:“既然萧崇琰与?顾璟从未竟岭内离开,想必是已经取回了碧泉水和?幽涧花?千秋大典今夜便要开始,在此之前……不能让他们回来。”
“回来也无妨。”秦柯然懒洋洋为自己倒了杯酒,慢吞吞喝下,一副全不在意模样,“碧泉早被鬼化,而幽涧花早已枯死,若要令其起死回生,唯有?萧崇琰以他的心血浇灌——”
“萧崇琰出未竟岭时,几乎已虚弱得难以下地,想必便是因此……但他应该想不到,这幽涧花亦为鬼气浸染已久,若以活人心血浇灌,那便会从救人灵药顷刻间成为至毒……让服用者?的修为就此荡然无存,化为乌有?。”
秦柯然仰首喝下杯中美?酒,一脸似笑非笑,好整以暇道:“我?倒想看看,在千秋大典上,这位亲王殿下发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赔去半条性命,最终却成了毁去长?姐一身修为,令东璜萧氏倾覆的罪魁祸首……会是怎样的表情?”
“以这位亲王殿下那副病弱的身子,若是经此刺激,怕也不用我?们再动手了。”秀禾悠然开口,轻横身旁华服男子一眼,嗔道,“崇亲王还这般年幼,便要被您如此玩弄折磨,殿下可真是好狠的心呐……”
“怪只怪他投胎不好,偏要生在帝王家。”秦柯然神情冷淡,漠然说道,“如今的沧澜大陆,已经容不下萧氏。”
而若要保下女帝性命,则萧氏绝不能再有?后人,所以——
“只能请他去死。”
秀禾闻言微怔,沉默看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划过?,倏尔消散不见。
她轻笑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一般,开口说道:“昨天夜里还有?一事,页安带着人从河□□围离开,但过?不了河,便往十万山去了。”
秦柯然倒酒的姿势一顿,接着哂然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想从十万山绕道?那也得有?命从十万山出去。”
“殿下胸有?成竹,秀禾便不再多?言。”身着青罗裙的少女柔柔说道,覆上秦柯然后背,暧昧绕着圈打转,为他脱下外衫,“庆典就要开始了,殿下还需先去宫内陪着女帝,请殿下更衣吧。”
“今夜宫外诸事,交由秀禾便是。”她淡声开口,笑意自眼底一点点泛起,“今夜过?后,东璜必将天翻地覆,再不复从前。”
……
……
屋内灯影轻晃,片刻后东郡王穿戴整齐而出,大踏步离开。
而青衫少女凭窗而立,注视着秦柯然远去背影,温柔含笑神情间,渐渐蔓起嘲讽冷意。
“在我?媚术下也能无动于衷……原来竟是因为女帝。”
“谋划百年,终于等来这天。”秀禾曼声开口,声音再不复先前温婉小意,眼中满是野心勃勃,“今夜过?后,东璜变天,而我?重获自由。”
少女微笑侧首,望向头顶大亮晴空,原本浅色瞳孔蓦地加深,转为沉沉深紫,有?魔纹自瞳孔间显现,圈圈叠叠妖异至极,流转不息。
“秦柯然……还真是要多?谢你。”
—
夜幕降临,东璜皇宫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今日是东璜女帝千秋节,女帝于朝凤殿内夜宴群臣,整个东璜王朝的重臣贤能皆汇聚一堂,为女帝祝寿。
秦柯然身着一身深红王袍,端坐于左侧下首第一位,独自喝酒沉默不语,只看着身前美?姬献艺,神情莫测。
女帝坐于上首,亦是托腮看着下方热闹景象,含笑不语,神情平静自若,看不出半分受伤虚弱之色。
两人的目光,皆落在秦柯然正对面那张空着的案几上。
或者?说,今夜所有?殿中朝臣,都?在来往言语间,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那里,然后便是疑惑顿生,再看向上首俱面色沉静两人,心生凛意。
那张空着的案几,是给崇亲王殿下留着的。
但是夜宴已经过?半,那位近日来在皇都?风头正盛,却还未曾公?开露面过?的亲王殿下,却依旧迟迟未来。
不少人在心底暗自嘀咕,心道这位崇亲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女帝千秋夜宴亦敢如此不放在眼里……难道真是年幼无知,恃宠而骄?
“崇亲王到——”
正当底下议论纷纷几乎已经压抑不住时,殿门蓦地由外打开,接着一个姿容殊丽的少年出现在殿门边,迈步而入。
少年着一身近乎于白的浅金王袍,肤色极白,眉眼极淡,却韵味极深,神情一片安然沉静,明明身在喧闹大殿,却仿佛置身高山雪线之上,浑身都?是清冷疏离意味。
极美?,又极远。
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他身后披着件厚实的斗篷,似是极为畏寒,细看时脸色也很?苍白,行?走时虽轻缓从容,脚步却不可避免有?些虚浮,全然一副久病不愈,缠绵病榻的无力模样。
美?人病弱,更显惊心动魄。
尤其当这个美?人身份高贵,正是东璜王朝千年来唯一的皇族后裔,当今圣上亲弟——崇亲王萧崇琰。
朝凤殿内一时极静。
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崇亲王,过?去只在传闻中听得一言半语,只知这位小殿下身体病弱,一直以来深居简出,在海外养病,深得女帝宠爱。
但今日一见,却更觉得萧崇琰美?貌惊人胜过?一切,任凭如何搜肠刮肚,似乎也难以用言语描述。
美?人风骨,仙人风姿,便像是深深刻在这个少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风华绝代。
他的存在,便是无双风华,无人可及。
……
……
“琰儿来了,快入座吧。”
不等萧崇琰走至皇座下行?礼,女帝便扬声开口,满面含笑吩咐,看起来对萧崇琰姗姗来迟这样久的失礼行?为,半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而萧崇琰轻轻“嗯”了一声,竟然也没?有?半点请罪的意思,就这样施施然落座,一言不发。
大殿内,朝臣面面相觑,各个内心震惊不已,心道只知崇亲王受宠,却没?想到竟然受宠至此。
皇座右侧下首,只见神色苍白的少年亲王靠坐在案后,以手支额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看向场间歌舞的目光尤带一分笑意,举手投足间,端是如画景致,美?不可言。
凡看向萧崇琰者?,均在这番美?景下呼吸微滞,而后不自觉屏息凝神,像是生怕惊扰了那端坐高台的少年,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小殿下这般钟灵毓秀,美?丽至极也脆弱至极的美?人……确实该将他捧在掌心万般呵护,容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
秦柯然冷然注视着场间一切,看着那些朝臣对萧崇琰的态度从质疑不屑到惊艳可惜,再到如今的疼惜怜爱……种种变化如走马灯般闪过?,不过?短短时间,萧崇琰便轻而易举赢得了大半朝臣的好感。
秦柯然在心底嘲讽一笑,看向萧崇琰的目光却有?些怜悯。
萧崇琰此人,若非立场相对,确实招人喜欢。
但如他那般人物,如若有?朝一日从云端跌落,落入泥潭——
那便是越美?丽,越让人想摧毁。
不知今夜过?后,王朝易主,众臣皆叛,失却女帝庇护的萧崇琰……即便他是小师叔传人,一身剑术高绝超然无人可及,但拖着这副病弱不堪的身体,又能撑到几时?
秦柯然望向那个神情恹恹坐在对面,仍旧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少年,畅快饮下杯中酒,满心期待。
他亦很?想看看,当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年从九天跌落,满身泥泞,一无所有?时——
会是怎样得痛苦挣扎,绝望不甘。
—
朝凤殿内曲声高妙,美?姬郎君如云,已到了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场歌舞。
在歌舞进行?到最高潮时,穹顶上空有?万千流火蓦地腾空而起,化作绚烂烟花绽放,形成一道凤凰虚影,游走于朝凤殿内,抬首唳鸣。
纷纷扬扬朱红流光随之落下,化为纯正灵力落入每位朝臣体内,顿时有?清正之气通体而生,引来众臣拜服,口呼万岁谢恩。
秦柯然却只是冷淡坐于原地,身形纹丝不动,指尖缠绕着一缕朱红流光,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那缕朱红流光,是自漫天流光间翩跹而来的一道灵讯。
来自宫外,只有?寥寥数字。
“流光散尽,逼宫将始。”
他忽而抬首望向上首女帝,正对上女帝沉默看来目光,两人于漫天流光间对视良久,女帝神情渐渐默然,眼中浮起叹息之色。
而秦柯然却是勾唇一笑,目光变得极尽侵略而强势,于满室流光消散,众臣尽归其位后,倏尔站起身,朗声开口。
“陛下,臣有?一事相询。”
他眉目间森然冷凝,一派赫赫威势,毫不避讳直视女帝,可谓极其不敬。
殿内已有?阵阵骚动,众人看着与?平日里在女帝面前相比,姿态截然不同的秦柯然,渐渐开始觉出不对劲来。
然而还未等有?人出声,秦柯然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敢问陛下,为何河东四?十万百姓命丧鬼物之手,却至今仍未有?援军相助?”
“您冲击神无境失败,可是因修鬼道而致鬼化?”
“如今的东璜王朝,可是姓萧——还是姓鬼?”
接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骇人听闻,更居心叵测,更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