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处温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府内的遍地哀鸣。
玄难死后,龙雀散到城中各处的余毒并未消散,反而在阴云散去的片刻内挥发,使得许多凡民重病,呕血不止,连明宫商也染毒倒下,就意味着雪霭城的护城结界很快会崩塌。
有些大胆侍从戴着面纱,随明斯年一同为染毒的百姓喂着汤药,但情况不见好转,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明斯年心急如焚,在人群中急的团团转,面对这种情况,身为桃溪涧的大弟子却束手无策,想来对他而言除挫败外,更多的还是痛苦。
虞扶尘走在染毒的百姓之中,小心的踏在空地上,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先前带头闹事的暴民,有才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可怜母亲,也有那只有三五岁,难过的哭不出声的孩子。
果然生死面前,是不分高低贵贱善恶好坏的。
虞扶尘感到心被揪在一起的疼,他终于后悔了。
到往雪霭城带来灾祸的人是他,不肯向九重天低头服软的人,还是他。
如若当初他像玄难一样以一人之身挡下帝天遥的怒火,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遍地惨状了……
“不是的。”风长欢轻声道,“这一切错不在你,是我……”
虞扶尘叹着气,勉强朝他笑笑,“现在追究错在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咱们还用分你我吗?”
明宫商身处何处并不难找,他与染毒百姓一同躺在尚有残雪的冰冷地面,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便是有北冥天子与一朝国相守在他身边了。
相比起半跪在旁紧紧抱着明宫商的顾轻舟,长明氏则显得冷淡许多,一手背在身后并不去看艰难喘息的儿子,眉头紧锁着不发一言。
有根基的明宫商理应比体质虚弱的凡民好上许多,可他这些日子为加固结界透支太多灵力,裹着毯子仍在顾轻舟怀里瑟瑟发抖。
虞扶尘俯身将手覆在明宫商背后,不待发力就被顾轻舟阻止。
“帝君,他不想您耗费灵力去救治他,雪霭城内忧外患,您得留着实力去保护百姓。”
知道明宫商既然说了这话,就不会接受他的帮助,虞扶尘接过明斯年端来的药碗,见顾轻舟两手都抱着明宫商为给他取暖,便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
顾轻舟低声道:“宫商,他来了。”
许久,明宫商才睁开眼,苍白如纸的唇轻颤着,喊出一声沙哑的:“行止……”
被除风长欢之外的人如此称呼,虞扶尘有些不适,看着那勺汤药被风吹冷,他又倒回碗里,岂料这时又听到低低一声:“哥哥……”
他突然停住动作,不是忆起过往的片段,而是感觉他会这样称呼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再联想起不久前的那句“我心悦你……”
虞扶尘冒着冷汗,尴尬的把药碗往顾轻舟手里送了送。
“……我还是去看看别人。”
“帝君,您就在此听他说完吧,求您了。”
被不相熟,又是凡界举足轻重的人相求,虞扶尘怎好拒绝,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想的却是如何用药堵住明宫商的嘴。
像是梦呓一般,明宫商只唤了他一声,很快合眼息声,若不是他还能小口抿着汤药,虞扶尘定会以为他睡着了去。
这样也好……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尴尬。
就在虞扶尘暗自庆幸时,步音楼收到地网眼线的回报,收到信件就变了脸色。
“不好!巫山渡已赶往雪霭城,他们是要趁虚而入啊!!”
事情发展至今,慌张也无济于事,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虞扶尘觉着其中有一个巨大漏洞,是他有所察觉,却不曾细思的。
他起身踱着步子,眯眼想从混乱的思路中缕出一丝头绪,喃喃自语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却没想起什么值得一提的细节,莫非这掌握在不在场的人手中?
若说此时不在的人,除已逝的玄难外,便只有……
白虹!
虞扶尘一拍额头,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蛊妖之乱事发前,十七具受害者遗体都被暂存刑部暗室,且门是从外部锁死,没理由在不破坏房屋的情况下让尚未成型的蛊妖脱逃,定是有人在外放出蛊妖。而刑部位于宫城之内,平民百姓不可能踏足,那么皇宫之内,谁最可能是这个奸细?”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有怀疑的人选,没有证据也是万万不敢指认凶手的。
长明氏背身在旁一言不发,顾轻舟出言缓和气氛。
“帝君,如今内忧外患,当务之急该是自保,追究这些又有何用?”
“国相此言差矣,这次病灾来得突然,太子重病不久,修界巫山渡就气势汹汹的来了,若说没人暗度陈仓,国相可信?”
顾轻舟不再言语,许是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说辞,而虞扶尘一语道破玄机也让众人再度陷入恐慌。
明斯年波澜不惊的道出事实,“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可这个“们”字又涵盖了太多可能。
当日在皇宫养伤的明宫商莫名其妙回到太子府,收容了幸存的百姓,布下结界阻挡来势汹汹的蛊妖,自然没可能。
而因为杀人嫌疑被暂押的玄难是被明宫商严加看管的,白折舟陪在他身旁也没有机会,就更别提在太子府养伤的风长欢,濒死的明斯年,与照料他的步音楼了。
凶手只会是宫里的人。
“岁尘月在哪里。”
顾轻舟低声问道。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尖锐的男音传来,打破了如死的沉寂。
“国相特意寻本监,可是觉着本监嫌疑最大?”
岁尘月姗姗来迟,依旧是高帽长袍的打扮,不见低调,也不见高傲。
顾轻舟许是个怕事的人,一言不发专心给明宫商喂药,好似方才祸水东引的人不是他。
“劳国相挂心,本监那日虽不在宫城,嫌疑最大,却有人能作证此事与本监无关。”
“那可真是稀奇,我还从来不知大监在宫城外还有什么好友。”
岁尘月勾唇一笑,透出一丝狡黠,“国相的确不知,毕竟你的眼线近不了本监的身,而国相你本人,也踏不出宫城的门。”
气氛被他们针锋相对惹得有些尴尬,虞扶尘问:“不知大监口中这位证人是谁,现身在何处?”
“月老庙,花神应有骨。”
突如其来一声脆响,顾轻舟打碎了药碗,慌忙去拾破碎的瓷片,却因心乱而拙了手脚,被锐利的碎片划的两手鲜血淋漓。
始终未表态的长明氏终于回身,取走瓷片,将他受伤的手捧在掌心。
“轻舟,告诉寡人,那日你放走宫商之后,去了哪里。”
“吾皇,是在怀疑臣吗?”
顾轻舟垂眸,毫不掩饰他的失落。
连虞扶尘都觉着这样的逼问太过伤人,何况是一向爱他护他的长明氏?
“只要你说,寡人就会信。”
但岁尘月对顾轻舟可没有怜惜的心思,他走到那人身边,歪头打量一番,两臂环胸,食指有节奏的轻点着。
“国相的伤倒是好的很快,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日你在重阙阁前受刑,不过一月而已,皮肉都好利索了?”
嗅出一股子异样的味道,虞扶尘注意到岁尘月的措辞,对顾轻舟似乎从来没用过敬辞。
难不在宫里,这位的身份比起国相更加尊贵??
“皇上也别护着了,其实您对他也有所怀疑不是吗?顾轻舟的嫌疑已不是一天两天,他若能洗清,对大家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