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在止不住地颤抖,桓望殊冷肃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好……”
长眸中流露出些微的柔软,他伸臂半揽着小虞,微微垂首,靠近她的耳畔,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们回家……”
“真的吗?”
小虞微微睁大双眼,仰着头,喃喃地问道:“你真的会带我回家吗?”
桓望殊颔首,说是,“嗯。”
他伸出另一只手,从瑶墀马与小虞衣裙之下的间隙中穿过,伸到她的膝后,将她从马背上打横抱起。
他说,他会带她回荆芜泽……他会带她回家……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以及今夜的屡次遇险,本就让小虞很是疲惫,再加上方才又心烦意乱,好生哭了一番,她如今已是精疲力尽,连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得到桓望殊肯定的答复后,她浑身无力地蜷在他的怀中,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须臾之后,桓望殊足下微动,抱着她,飘然升至半空中。
他一面御空而行,一面微垂眼眸,注视着怀中人阖目沉睡的面庞,“小虞……”
幽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晰的情绪,他缓缓开口,悠悠地问道:“你何时才能懂事些?”
低哑的声音自薄唇中飘出,在带着些许寒意的空气中飘动、飞散,直至被一缕袅袅的清风卷起,吹落到一片微凉的暮云中。
桓望殊打横抱着小虞,穿过微寒的晚风,在沾衣欲湿的云雾中,信步而行。
如此往复,半刻钟后,他抱着她,悠悠然地步入了玄都玉京。
“小虞,”
巍然高立的元极仙府已近在眼前,他忽又停下脚步,垂眸觑了小虞一眼,语气极淡地说道:“抱月阁便是你的家。”
*
约莫一日半时间过后,抱月阁卧房中,小虞在雕花嵌珠紫香檀木玉塌上缓缓醒来。
入目所见是如烟似雾的鲛绡床幔,指尖所触是光滑、柔软的衾被,睡意全无,她猛然睁大双眼。
这绝对是抱月阁。
她怎会在这里?
桓望殊不是答应了她,说要带她回荆芜泽的吗?
小虞蹙着眉,伸出手,一把掀开衾被,迅速自玉榻上坐起身。
紧接着,她侧身走下玉榻,抬手掀开半透明的鲛绡床幔,疾步往卧房外走去。
几息之后,她方行至雕花隔扇门前边,隔扇门忽然被人从外侧打开了。
是桓望殊。
四目相对,小虞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小步,才刚刚迈出后脚,她立刻便觉此举有些露怯,遂又向前迈出一步,走回到了原处。
她抿抿唇,仰头看着桓望殊,一字一顿地质问他道:“桓望殊,你分明同我说好,要带我回荆芜泽的……你怎能言而无信呢?”
目光从上而下地自小虞的心口飘过,桓望殊面不改色,淡淡地答道:“我说会带你回家,抱月阁便是你的家。”
“不!”
闻言,小虞猛然摇头,否认道:“它不是我的家!”
下一瞬,在桓望殊骤然变冷的目光中,她蹙着眉,弱了几分气势,却依然坚持地说道:“荆芜泽才是我的家……我要回荆芜泽……”
“小虞。”
桓望殊抿着薄唇,面色冷淡,一双好看的长眸中,凝结着一片晦暗与漠然,“不要再任性了。”
任性?
在他的眼中,她永远都是任性行事……
抑或,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心下一凉,小虞踉跄着向后退出一步,她抿动唇角,展露出一个惨然的笑,说道:“桓望殊,你当真觉得我这是在同你闹吗?”
唇畔浮现出一抹凉薄的笑,桓望殊并未作答,他迈步向前,行至小虞身前。
他二话不说,伸臂将她打横一抱,而后便转过身,轻点足尖,飞至半空中。
不让她回荆芜泽,要将她关在抱月阁中,便也罢了。
他如今做出这般举止,又是什么意思?
双眸噙泪,小虞在桓望殊紧箍她的手臂与胸膛中用力挣扎,她抬起双手,使劲向外推他,“桓望殊,放开我……”
可他的胸膛与手臂竟如铁铸般,无论她如何使力去推,都纹丝不动。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她缩了缩身子,心下有些害怕,“你……你要做什么?”
桓望殊还是没有回答。
不仅如此,在那之后的十几息时间之内,无论小虞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他始终都一言不发,只紧紧地将她箍在怀中,迈着足下的步子,在冷凉的云层中,漫步前行。
身心俱寒,满目悲凉,小虞蜷着肩膀,颤抖着身子,眸中的亮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却在她闭上双眼、彻底绝望之际,桓望殊忽然飞身向下,轻飘飘地落到了平地上。
紧接着,她听见了一阵人声——
“依我看,今次这处罚……罚得未免也有些太重了……”
“可不是嘛,四十五戒鞭……便是先武库中尚署令何衔岸,他监守自盗,窃取库房中的剑戟,也才三十五戒鞭呀……”
“要我说,道尊这番惩戒……也着实是有失偏颇……此事绝非孟兆尹之过……”
“老赵啊,今次你我所见略同……若非夫人一意孤行,定要在此多事之秋出行,又怎会遇上那些阴险小人?”
“虽说孟兆尹确是未护好夫人,致使夫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他自身也受了些许小伤哪……总之,无论怎么说,道尊单单只惩戒孟兆尹,着实是有失偏颇,有失偏颇哪……”
“咳(kè)咳(kē)……咳(kè)咳(kē)……”
“老赵,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不应该吧……咱们修道之人,早便过了食五谷、还会偶感风寒的时节了……”
下一瞬,话语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桓望殊的臣属们俯身行礼,并毕恭毕敬地称呼出他的尊号的声音。
“见过道尊。”
“见过道尊。”
……
桓望殊轻轻放下小虞,待她站稳后,方才微微颔首,抬袖一挥,示意站在刑台前的众臣属们免礼。
此地是元极仙府内,执掌刑罚的司刑堂。
桓望殊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及方才听到的对话,小虞心下一跳。
难道说,孟闻珏他……
转念之间,她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抬起头,朝正前方的刑台望去。
刑台之上,几近透明的禁制内,背对众人,站立着一个青衫男子,他站得笔直,身姿如松。
正是孟闻珏。
心中忽然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小虞微微睁大了双眼,她偏过头,看向桓望殊。
她张了张唇瓣,正准备同他说些什么,忽然,有一道微红的光划过了她的眼帘。
她匆忙回过头。
正见一根带着灵力的棕红戒鞭,自刑台的侧边飞落,一下一下地笞打在孟闻珏挺直的背脊上。
刹那间,青衫不再是青衫,背脊也不再是背脊。
而是一片砧板,和砧板上的鱼肉……
刀起刃落,鞭起尖落,被刃尖卷起的皮肉便和着淋漓的鲜血一起,向下重重地压在砧板上,也粘到砧板上。
转瞬之间,砧板之上,先是鲜血淋漓,而后是血肉模糊……
触目惊心,小虞浑身一颤,慌忙地别过头。
可桓望殊并不让她如愿,他伸出大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回过头,直视刑台。
“不……”
小虞泪流满面,仓皇地摇着头,“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力地别过头,试图避开刑台。
可桓望殊带她前来的目的,本就是要让她观刑,他猛然抬起手,用力地钳住她的下颔,再次迫使她回过头,直视刑台。
触目惊心的场景再次映入眼帘,小虞止不住地摇头,试图挣开他的手。
可他的手指坚硬如铁,她始终都挣不开。
“桓望殊……求你……求你……”
她扑簌簌地落泪,哽咽地哀求桓望殊,不要这样待她,“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小虞,看清楚了么?”
桓望殊却置若罔闻,他微微垂首,凑近小虞的耳畔,压着嗓音,无情地说道:“这便是你任性行事,造成的后果。”
“追根究底,此间之事,皆因你而起……”
他微勾唇角,凉薄一笑,声音寒凉,“孟卿他,其实,是在为你受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