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瞧着自己阿父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心里一劄眼间闪过两个字:奸佞!
这么甜言蜜语说好话哄他阿父的,不就是老师说得那种媚上佞臣吗?
几乎是下一秒,扶苏自己强行打消这个念头:不行,不能想当然,不能没有证据就怀疑人,万一……嗯,万一这真的是人家看风水看出来的呢!
始皇帝又问青霓:“六国国运何时会消散?”
“待到六国之人从心底认可自己是秦人时。”
始皇帝沉默了。
这事可不容易,哪怕骄傲如秦始皇,也不敢说自己能让六国子民都打心眼里忘记旧国,视自己为秦人。
至少,三代之内很难。而秦始皇,他可不一定能活够三代。
上林苑中,不知是六国的哪位女子在吹笛,音色空灵,穿透性极强的笛声随风而来,悠悠长长的音乐在述说着对故乡的思念。
而六国遗下的女子男子有了孩子,或许会对孩子讲述她/他的故土,描述那个藏在记忆里的国家,所以,才说至少三代内,很难让人完全收心。
不过,始皇帝就喜欢头铁挑战高难度。
他就不信了,等百越被攻打下来,其间的骆越之地被大秦收入囊中,用一年三熟的稻谷养活秦人,每天吃好喝好,还能真心实意怀念以前的苦日子。
神女绰的一问:“陛下,吾的宫殿能否建在这上林苑中?”
始皇帝眼中浮现异色,“先生怎能屈尊住在此地?”
这可是他后宫住的地方。
神女淡然地笑了,却是一钩淡月天如水的恬静清雅,“是九重宫阙还是明月松间,与我都无碍,我心安然,便处处是心悦之地,又何来屈尊一说?”
扶苏欲言又止。
虽然对神女来说住哪都一样,但是,住他阿父的后宫,对外的意义就很不相同了。
始皇帝也不是会扭捏的人,他大大方方地说:“先生是不是喜欢这个地方的建筑?我让她们从宫殿里迁走,将上林苑都划成国师府。”
神女道:“迁走便无效了。”
迁走她还算是住在后宫里吗?
“秦将有大劫难,是六国气运反扑,长达十五年,凡王朝都会经历这一遭,度过了,便能再延续一世。”
始皇帝眸光一闪:“大秦没能度过?”若是度过了,神女也不会特意提出来。
“不错。”
“为何?”
“本该是可以度过的,却有神仙从中作梗。陛下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封神榜一事?如今天庭的天官,可都是周初的官员,对周天子忠心耿耿。”
既然都说到这地步,神女似乎也不打算隐瞒余下的部分了,“他们早已接连下凡,要颠覆大秦。”
扶苏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得这也太荒唐,太能编了,连什么天庭,什么天官,什么周天子,什么下凡都出来了。
连他都不会信的话,阿父更……
“天官下凡?朕倒要看看,他们有何等本事,能毁灭大秦。”始皇帝不仅信了,他还被挑起了与天斗的胜负欲。
扶苏:“……?”
青霓眼睛闪了闪,这才图穷匕见,“周朝的神仙暗中捣鬼,破坏了平衡,吾欲长住上林苑,助陛下镇压此地气运。不必迁走后妃,她们的思念与故国宫殿融合,又离不开秦宫的供养,才是将六国气运运输向大秦的根源,否则,化整为零散入人间,于秦无益。”
扶苏觉得自己抓住了破绽,“他们是破坏平衡,国师你‘下凡’帮助大秦,不算破坏平衡吗?”
始皇帝狭长的双目眯了起来。
扶苏心里有些高兴:看来阿父也发现了这处破绽!
下一秒,始皇帝:“轮到你说话了吗?怎么学的规矩?来人,拖下去鞭笞二十!”
这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完全忘记扶苏是自己儿子了。
扶苏猝不及防下遭受如此打击,呆愣愣看着始皇帝,哪怕被随行的暗卫拉下去,也做不出反应。
他们当然也不敢真的打重,就是意思意思几下,但是扶苏心受伤了。
唔,受伤程度堪比正史上他得知亲爹要发配他去守长城的时候。
另一边。
“不,这恰恰是补足了平衡。”神女对着始皇帝,将天机完完整整地道了出来,“周在三十七年前被秦国所灭,彼时天官们就多有不满,并在十一年前观测到秦的气运已势不可挡,便从那时起开始布局,要覆灭大秦。因着天有天规,他们不能明着来,于是一一洗去记忆下凡,入母亲腹中,重新成长,奉新主,灭秦朝。”
始皇帝:“他们……”
“成功了。”神女立在渭水前,身后是大河滔滔,青裙雪肤,好似亭角雪景与琉璃碧瓦,沐浴着云层上透下的神圣光辉。
面上是超越凡尘的庄严,宣告了预言:“按照原本的轨迹,九年后,陛下你会暴毙。”
始皇帝眉心紧锁。
暴毙这个词就是突然死亡的意思,一个好吃好喝养着的皇帝,“突然”死亡,本就带着一股微妙的色彩。
……看来,是周初的天官做了什么吧。
神女:“再三年,大秦在二世手中覆灭。”
刚拖着受伤心灵回来的扶苏:“……”
他、他这么没用的吗?
始皇帝深吸一口气,在神女移开视线,去凝望渭水的时候,眼风狠狠剜了扶苏一下——
你给朕等着!
扶苏内疚地低……等等,一个故事而已,他内疚什么?
扶苏琢磨了一下,大概是说故事的人态度过于肃穆,气质过于神圣,他脑子一嗡,不由得就跟着对方的话走了。
扶苏承认,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真的把那人当成是无所不知的神女,在仰望神圣。
于是,他未及细想就有些沮丧地问:“国师,公子扶苏就这么没用吗?”
神女微微诧异:“谁说秦二世是扶苏了。”
扶苏:“……”扶苏震惊,“那是谁?!”
神女笑盈盈,轻飘飘:“胡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