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大奶奶,西苑容姨娘要生了?。”
小?丫头的呼喊声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福桃儿倒抽了?气,忙要跨上台阶跟着进去瞧瞧。却脚下一绊,直磕在了?左前?额上。
“呀,福姨娘您小?心些。”
推开了?一个?好心婆子的搀扶,她才发现脚上两?只鞋都穿反了?。顾不?上额上肿痛,踩着青砖换正了?鞋子,就朝屋里跑去。
宫缩已经开始,容荷晚躺在榻上,起先还能压着些痛。等见了?福桃儿左额红肿溢血,顿时?便?心乱起来:“桃桃,你过来。”
福桃儿三两?步扑到塌前?,握住了?她的手:“我这就去找产婆来,姐姐,你莫怕。”
近前?看清了?,容荷晚被她脸上狼狈刺得心口一滞,积压了?多日的眼泪顿时?便?清颓而下,她压低了?嗓子痛呼:“桃桃……”
“姐姐别怕,我去去就来。”福桃儿知道不?能再催她难受,忙扯了?个?生气蓬勃的笑?脸来,她瞧不?见,也就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看。
强自扯开了?容荷晚纤弱冰凉的手,福桃儿安抚了?句,便?朝大奶奶常氏屋里奔去。
这是楚山明仅有的第二个?孩子,大奶奶常巧云自然不?敢故意怠慢。还没等福桃儿去叫门,东苑里早就灯火通明,常巧云披了?件薄纱睡衫,由婆子扶着出了?房门。
见福桃儿的模样,她也知道是真的要临盆了?,率先开了?口:“弟妹莫惊慌,一应事物俱全,产婆一刻之内便?来。”
“奴婢多谢大奶奶。”
果不?其然,日常为?容荷晚开方的产婆一刻便?到了?。
这是个?年岁颇高的老产婆,见了?容荷晚的面色,又看了?看下身,便?心知有些不?好。为?怕旁人分心,她只留了?两?个?惯用的徒儿:“乱哄哄的,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福桃儿想要留下时?,却被她一句:“又不?通医理,姨娘此胎不?好,想叫她活命,便?赶紧出去!”
这一夜,福桃儿坐在西苑的阶前?,心惊胆战地起坐难安。院里的痛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因为?隔了?道厚重?木门,传到外头时?,便?有些不?大真切。
可纵然是木门挡了?些,那些喊声人声,依然似滔天的潮水,幻境一般,让福桃儿觉着自个?人尤如置身地狱。
阶前?的露水沾湿了?衣摆,远处亮起了?第一抹天光。
就在福桃儿觉着自个?人快要疯魔了?,屋内传来一声高亢尖利的嘶喊,而后便?彻底安静了?下去。
东苑众人早便?等不?得回去歇了?,此刻唯有两?个?神色困倦的仆妇陪她一道等着。福桃儿再也等不?下去,上前?就拍门喊道:“小?晚姐姐!你怎么样了?,陈大娘,您快开开门。”
“诶!福姨娘,您别添乱。”仆妇们上前?来拉扯她,却都叫她挥手推了?开去。
门愈敲愈急,里头想起物件纷落的杂乱声。福桃儿扑在门上,晃动着屏门框框作响,她突然万分后悔,为?何要听?旁人的话?,不?亲自陪在容姐姐边上。
“大爷呢,去请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她转头语气压抑。
“回来过了?,说是姨娘才害疼,大爷票号里实在走不?开,要晌午才回的。”
屏门向两?边开启,陈大娘血赤糊拉地跑出来,喊道:“不?行了?,生不?出,生不?出了?!”
她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产婆,却慌成了?这模样,几个?婆子便?心里有数,便?去了?东苑报信去了?。
“接了?这许多胎,姨娘这下头就是开不?了?头……”
陈大娘的话?如一记记重?锤敲在福桃儿身上,她心胆俱裂地踉跄着奔进里屋。
扑在雕花大床前?,只觉容荷晚一夜间瘦得脱了?相,苍白纤弱的一个?人陷在宽阔软和的大床里,愈发显得命蹇微弱。
“小?晚姐姐?”福桃儿抖着手轻轻唤了?她声,语音破碎,心如刀绞。
多少年的相识相伴涌上她心间,从咿呀学语到巷口的秋千架,处处都是容姐姐的身影。被玩伴欺负时?,是容荷晚为?她出头,训斥那些顽童。老爹过世的档口,又是她陪着料理亲友,置办丧仪。就连阿娘为?了?重?金要卖福桃儿时?,都还是她,拿了?全部银钱,让自己免误终身。
胸中酸楚到要裂开似的,泪珠儿决了?堤扑朔着打?湿了?床畔。
听?得她的哭声,容荷晚终于撑着睁开了?眼睛。她潋滟明媚的眸子没了?光亮,却也不?像前?两?日般晦暗。剧痛折磨下,反而叫她的神志清明了?两?分。
许是预感命数要到了?,容荷晚苍白着脸,趁着剧痛的空隙,勉强笑?了?笑?:“别哭,桃桃……”
她说话?只能用虚音,福桃儿凑近了?去听?。
“妆、妆匣子……”
听?明白后,她起身又奔起屋外,到净房将那盒子抱了?进来。
容荷晚叫她打?开匣子,满手是血地摸索了?好久,才终于在匣底摸出了?个?黄豆大小?的福袋金坠子:“还记得这个?吗?”
那福袋金坠被穿在粗红绳上,秀气可爱,在一匣金玉珠钗里却是微末至极。
容荷晚在锦被上胡乱蹭掉了?些血污,便?要把它系在福桃儿手腕上。
“这是姐姐在我及笄那年买了?……”只是那时?候5两?年银子实在贵重?,她便?坚决没有收下。福桃儿张口说了?这句,便?哽咽着再说不?了?话?了?。
脸上的泪被一只苍白冰冷的纤手抹去:“桃桃,你是自由身,等我去了?,你便?、便?快快出府去……瞧这福袋子多精巧……原本说要替你觅好郎君……”
挣着口气支离破碎地说了?这许多,下腹处又开始了?宫缩,剧痛瞬间将她淹没。
死?生之事,凭你多少心字成灰,临到头了?,却还是对那无尽归处怕的。
容荷晚大口喘息着,捏着锦被的枯瘦双手青筋浮起。她突然面色扭曲地喃喃道:“我好怕,明郎呢,明郎!我好怕,你在哪里?”
一旁的产婆仆妇俱已经束手,也就是胡乱安抚擦汗,眼见的是不?再作为?了?。
怔楞地看着满床凌乱,血迹斑驳,在容荷晚扭曲痛苦的脸色里,福桃儿怔楞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姐姐你等等,她们说大爷就回来了?。”福桃儿抹尽泪,握紧了?她的手大声道:“城北有个?大夫能救难产的,姐姐你千万别怕!三刻,至多半个?时?辰,我把他带来。”
忍痛扯开了?两?人的手,又对着陈大娘叮嘱哀求了?一番,福桃儿提了?裙摆,一阵风似的便?朝外跑去。
不?能停,肺里憋的生疼,她得速速找匹快马,带了?孙老头过来。
哪里有快马?正在焦急犹豫间,迎面便?撞着一个?人。仰头一看,竟是自家主子。
“这是怎么了??!”楚山浔惊讶地瞧着她近乎崩溃的狼狈模样,头脸衣衫上还夹杂着新?鲜的血迹,“是西苑里不?好了??”
“快、快……”来不?及解释,福桃儿大口喘着气,“把乘云借我。”
女人生孩子,不?好时?便?是鬼门关走一遭。楚山浔懂这个?理,当即不?多问?,招呼双瑞将快马牵了?来,帮着胖丫头上马后,他忍不?住拉着缰绳道:“你骑术一般,不?如说清了?地方,还是我去吧。”
孙老头脾性不?好,福桃儿坐稳身子,垂首摇了?摇头:“大爷在票号一夜未归,主子若是能找着他。便?告诉他,容姐姐……怕是要不?行了?。”
最后一句哽咽着说话?,她再没给?自个?儿落泪的时?间,一勒缰绳,乘云便?如离弦之箭,扬起四蹄奔了?出去。